北莽皇宫也是同样的肃穆冷酷。沙漠中的西凤皇宫,生生用全国的财富堆积成了海市蜃楼般的美梦,而北莽的皇宫,却像是一栋扩大了几倍的平民房屋,唯一能昭示它地位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它建立在冰冠王城最北面的山崖上。
依山而建的北莽冰冠王城,沿着长达千米,宽五十米的高高悬崖,才能到达巍峨如高山般的北莽皇宫,除了这一条狭窄逼仄如在半空的险路,整个北莽皇宫都被高绝悬崖包裹,悬崖之下就是浮动着冰块的铁马河。就算攻下了北莽王城,想要进入皇宫,这千米悬崖路,也要用无数人命染红每一寸土地,才能摘下这冰冠之上最美的明珠。
沿着还覆盖着浅浅薄冰的悬崖道路,两侧都是悬崖,远望冰原千里,铁马河如蛰伏巨蟒,稍有不慎,就有跌下悬崖的可能,真正的如履薄冰。大隆使臣团队来到这里,颤颤巍巍的样子曾让北莽士兵轰然取笑。
在这个半年夏季半年冬,一年寒风不点灯的城市,白皙的羽歌夜就像是突然盛开的一朵娇花,有着和北莽人格格不入的容貌,北莽的接引使臣,故意让他们在悬崖天梯之前就下车,准备看他们的笑话。羽歌夜,黄豹林,虞药师,这三个百年罕见能血染北莽大地的南方鬼子,却如同走在千里平川,毫无惧色,让接引三人入宫的北莽大臣,也心生钦佩。
立方三米的巨石一块一块垒起,有近百米高下,却并无横梁,仿若接天之门,这便是北莽皇宫入口。这片地势奇绝的悬崖面积不广,所以一入门,便是北莽皇宫正殿北辰殿。石制建筑,内部的照明是一大问题,走入覆盖着皑皑白雪如同矮山丘般的北辰殿,高耸的石制廊柱上雕刻着风格粗犷的怪物,手中捧着巨大的灯盘,里面燃烧着散发出些微腥膻气味的明亮火苗,那是在极北大洋里猎取的海豹熬出的灯油,十分明亮。
没有太和大殿金碧辉煌的瑰丽,再明亮的火光,也只能照亮本色暗淡的石头,没有三十三级镶金嵌银铺着红毯的丹陛,只有九级宽广锋利半米高的巨大台阶,顶上的宝座上也没有金玉装饰,只铺着一张罕见的纯白虎皮,端坐着北莽的至高王者冰帝。
明亮的光头上,纹着青色的野兽纹路,连通他额头那独特的白色鳞片。大隆以兽人居多而包容各族,西凤以禽人为主视异族为奴,而人民稀少的北莽,大多是自古就生活在极北之地能够适应严寒的种族,严寒就是从出生开始的第一重考验,所以北莽是个强者为尊的国度,能够繁衍的种族都会受到尊重。而在北莽众多种族中,有着其他地域很难见到的鳞人,他们兽型为蛇属,雄性额头不是兽角不是翎毛而是鳞片。如今北莽的皇族,就是鳞人。
光头和青色纹身,白色的妖异鳞片,围在脖颈的雪白皮裘,深黑色的水貂大衣,幽暗的大殿巨石的房屋,和大隆雄性迥然不同的粗犷长相,这一切让北地之王冰帝显露出一种诡异的哥特气质,但是却难以掩盖他头顶皮肤的松弛,眼角皱纹的细密,这位在北莽风雪中骄傲站立了几十年的男人,已经可以算出距离人生终点还有几年。
而三皇帐羽纱织,将要嫁给的就是这位北莽冰帝。
所谓特使,羽歌夜自然是需要做足全套:“大隆使臣羽歌夜,觐见北莽冰帝陛下。”他伸出右臂,在左肩伤口下面重重锤了一拳,发出沉闷的声音。
“大将军王身负重伤,可以不必虚礼。”冰帝嗓音低哑沉稳,底气却不足,在羽歌夜逞强的按照北莽礼节行礼之后,才说出免礼之辞,并非刻意刁难,而是要看看羽歌夜是否有宁肯伤口开裂也要全了礼数的气度,他满意开口,“北莽大隆交好两百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以如此庞大的使节团拜访北莽,大将军王少年有为,堪称英雄。”
“冰帝过奖。”羽歌夜面无表情,比北莽的寒风还要冷酷,“两国刀兵,有害无益,能以亲和,两国之幸也。”他呈上国书,和亲事宜已经尽在国书之中,他这个特使不过是走个过场,纯以身份添彩。
“大隆多美人,观大将军王身边美人,可见一斑,寡人已经迫不及待了哈哈。”冰帝哈哈大笑。羽歌夜却依然面无表情:“歌夜身受重伤,不堪劳累,还请陛下见谅。”
“大将军王辛苦,既有重伤,便先回驿馆歇息吧。”冰帝大度挥手,羽歌夜便转身,高大石柱两侧站立的北莽大汉,都用凶厉眼光看着他们,猛然齐齐震动手中的长枪枪柄,巨大的震动声在大殿中回响,羽歌夜却步履平稳,恍若未闻。
“大隆有此枭雄,北莽危矣。”冰帝目送羽歌夜的影子消失在大殿门口,所有贪婪饥色表情消失不见,只剩阴郁和思忖。
“千古难逢的机会,就这般错失!”黄豹林这等宠辱不惊的人物,走出北辰殿,回望覆盖着白雪的灰色石墙,都忍不住满面唏嘘。
“互围王城,边境交锋,若是真拼个鱼死网破,只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于国无益。”羽歌夜来到北莽王城之后,仿佛就被冻住了所有志气,只剩下冷漠表情。
黄豹林四下看了眼,终于愤愤不平的压低声音道:“若非先帝忽然驾崩,以北莽三万人,断然拿不下云京,我们六千儿郎,就算葬身冰原,也要打下这北极巨蟒啊!”
羽歌夜回头看了他一眼,黄豹林满腔热血都被这一眼看得凝在脸上:“黄将军慎言。”
羽歌夜又走了几步,站在北莽高耸天门边,看着千顷冰原浩荡大河,怅然开口:“父皇骤然驾崩,大隆必然大乱,皇兄为社稷安稳,也断不能擅动刀兵,他也有他的苦衷。”
黄豹林皱起眉头,忍不住凑近一步,握紧了拳头,迟疑地慢慢说道:“四殿下,新皇登基,两国和亲,您深入北莽的功劳,可就……”
“黄将军曾说,记着我的恩情。”羽歌夜回身,笑容温和却坚毅,“歌夜请黄将军记着这句话,来日踏平北莽,就在此地,与将军痛饮庆功酒。”
黄豹林看着羽歌夜单薄身影被悬崖上突起的大风吹得衣衫猎猎,才惊觉这个看似年轻荏弱的男人,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坚实稳定,他毫不怀疑,纵然今日空手走下北莽皇宫,来日,这个男人也能策马凌云,将这北地最高巅峰,踩在脚下。
大隆的送亲队伍,终于在三万北莽铁骑的护送下,来到了北莽王城。
“若是我在北莽,你绝对没命回去。”灵感大王看到羽歌夜的第一眼,就冷冷开口。
“若是我在云京,你现在就是死尸。”羽歌夜说话更毒,抬眼毫不畏惧看着比他高了两头的莽红袖。
“红袖。”朔长绝轻声开口,压下了满面怒容的灵感大王,款款走到羽歌夜面前,“大将军王文才武略,当真可惜。”
“朔国师智慧无双,当真可惜。”羽歌夜寸步不让,从两人之间擦肩而过。
“真是个讨人厌的小鬼。”灵感大王厌恶地啐道。
朔长绝却看着羽歌夜的背影,露出深思的表情:“小鬼是不可能一万人马就打到王城的,小鬼更不可能面对如此变故,还能面不改色,此人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当真可怕。”
“龙游浅水,虎落囚笼,回到大隆,我就不信永乐皇帝还肯放他出来。”莽红袖却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莽撞,伸手拦住朔长绝的胳膊,“无关人等,随他去耍,走啦走啦。”
羽歌夜来到最为华丽的车马前,攀上车辕轻轻撩起帘子。手中捧着玉如意的羽纱织,看到帘子突然掀开,浑身一抖。
当年还是只小豹子欢快跑来跑去的羽纱织,如今才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少年样貌,看到出现熟悉的人,纱织紧紧握着手中的玉如意,颤抖不敢开口。
羽歌夜和纱织见面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当年天真烂漫,喜欢用兽型在皇宫里跑来跑去的纱织,和现在容貌清俊的少年很难联系到一起。纱织对于眼前曾去往锦官城三年,回宫之后只出现寥寥几面就搬出宫去的哥哥,也并不能感到亲近。以至于此时这么惶恐惧怕,也不敢向自己的血亲表达。
“北莽冰帝,已有七十岁,看他样貌,估计没几年好活了。”羽歌夜就站在车门口,掀开车帘,“北莽习俗,父萨子继,若是冰帝驾崩,你会成为他某个儿子的萨尔。”
羽纱织呆愣愣看着羽歌夜,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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