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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孙自有儿孙福,苍梧是皇帐,已经是寻常百姓求不得的福分,这世上的福气,也是要自己争取的。只可惜,我怕是看不到了。”希奇说了几句话,便有些喘气。

希奇为羽歌夜挡了一箭,虽然得莽蓬莱温养一生的北海雷龙珠护住心脉,但是身体还是比旁人虚弱,伤好之时,便一月最多行房一次,后来,便不可剧烈运动,再后来,连情绪激动也不可,才会到极乐寺中静养。

“说什么胡话。”武帝握住他的手,希奇温柔的双手抱住他的手:“自家事,自家知,今天突然请陛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回身从床上拿起狭长剑匣,温柔抚摸剑匣上的花纹:“臣君修习卸甲剑,见龙卸甲,陛下是真龙,臣君却终是凡人,陛下飞龙九天,臣君却不能长久相伴,真是憾事,这把剑,是臣君一生心之所系,却想留给苍梧,给他留个念想。”

“希奇……”武帝紧紧握着希奇的手,已经越来越缺少表情,或者说所有的表情都已经变成“天子喜怒”的他,此刻终于流露出哀伤。

“浩淼阁上,武库选经,选了那本见龙卸甲,希奇从不曾后悔过,爷……”希奇的手,慢慢失去了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武帝捧着他的脸,轻轻依偎。

“陛下!有刺客!”门外传来一声惊呼,羽歌夜睁开眼来,满眼哀戚,但是走出门外,却已经化作坚毅。

“陛下,刺客突然现身袭击,太子殿下和大皇帐并未受伤,但是臣等无能,没能捉住刺客。”护卫单膝跪地,他的长相和大隆人士不同,肤色黧黑,还在脖颈纹有青色纹身,倒像是瑶苗的异族。他正是当初击杀大皇子羽惊夜的夷狄高手,深蓝,如今已经和当年共同参与大皇子毙杀案的竹曼曼成家,现在是大内侍卫统领。

“刺客用的是什么兵器?”武帝发问,深蓝便是心中一突,他出身夷狄,却心思聪慧,才能从夷狄之中,走入这大隆繁华,立刻就察觉,这事已经不是他可以知晓。

他沉默地从袖中摸出三根细细的银针,放到了武帝手中。武帝看了看掌心,喟叹一声:“斑斓君薨了,让苍梧见他最后一面吧。”

不久之后,羽苍梧的哭声就在极乐寺中响彻,而武帝却已经登上回宫銮驾,这位以武力逆鼎登基的皇帝,从登基之后,就不曾暴露一丝柔弱感情给人看,此时,也是坚硬得让人心寒。

武帝入宫之后,定下了斑斓君料理后事的人选,到了晚上,才翻了西宫皇贵君的牌子。武帝刚刚登基,便下旨虚悬凤君之位,不立凤君,但是后宫之位,还有众多空白,想要进入这紫禁城的兽人,也多不胜数,后宫之中,也渐渐添了不少人,只是从未有人,能够得到武帝专宠,这位皇帝,就像是被他杯酒释兵权后,牢牢掌握在手心的军队一样,充满了肃杀。

武帝难得翻西宫的牌子,虽然宫中新人,都把这位母族父族都已消散,本身更是出身微贱的西宫皇贵君,当做自己可以扳倒的奋斗目标,但是西宫安居皇贵君位二十年,依然不动如山,倒是好多年轻俊美的兽人,在这皇宫之中,翻起浪花,悄然消逝,其中差距,不言自明。

武帝进入西宫居所,依然容貌秀出的沈听河亲自前来迎接,笑容晏晏。遣退了宫人,两人相对而坐,武帝将袖中三根银针,扔到了桌上。

“这些年,你谮害低位君子,争宠东宫,我都没责备过你,因为你一直都很聪明,知道底线在哪里。”武帝慢慢说道。

“所以对不虚动手,便是陛下的底线?”沈听河拈起那三根银针,“吴秾的本事,终究还是松了。”

“听河,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武帝看着手中拈针,身上衣着奢华,容貌动人的沈听河,却再没有当年月影花枝,他一身夜行银衣,痛吻含血的感情了。

沈听河放下银针,微微一笑:“希奇身子一直不大好,今天他突然请陛下前去,我便察觉有异。”

“希奇刚走,你便动手。”陈述事实,却也含着不怒自威的压力。沈听河却像毫无所觉:“也只有今天,就算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陛下因希奇而起的伤怀,能为我多一分保护。”

“这么多年,最擅长揣摩朕心思的,仍然只有你。”不知是褒是贬的一句话,沈听河却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够了!”武帝愤怒地拍桌,笑声戛然而止,“你明知朕多么看中不虚,还行如此歹毒之事,你以为不虚死了,不忘就可以继位吗?”

“在陛下的心里,臣君自然是为了儿子能登基,谮害太子。”沈听河把银针慢慢扎进了桌面,数遍历史,后宫中能同时出现多位武圣高手的情形也屈指可数,武帝确实不愧一个武字。他把银针深深扎进红木桌面,在深红色的桌面上,一点银星,十分明显,“太凤害死狄峻皇后,是不是也是为了让陛下登基?”

“沈听河,你别出言不逊。”武帝仍然震怒,但是怒气,却没有刚才那么浓烈。

沈听河将三枚银针都扎进桌子,细长指尖在坚硬的红木上,以三枚银针为基点,画出了一个心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和我的姆妈,其实没什么区别,哈哈。”

斑斓君早逝,当晚,西宫皇贵君封位未夺,却迁居极乐寺,养心净神,这成了武帝后宫中,一个天大的谜团和喜讯,多少兽人,为了得冷面君王一笑,倾尽浑身解数。

武帝独自离开西宫,遣退了身边的宫人,独自散步,不知不觉,竟转入了坤宁宫,清梧院。武帝没有凤君,所以坤宁宫一直空着,人丁寥落,竟没人发现他独自来到了清梧院。

宫人时常会来打扫,但是无人居住的宫殿,终究少了一丝人气。羽歌夜没有进入锁着的房间,而是站在碧屋梧桐下,那上面,还有他和羽良夜小时候玩闹,弄出来的伤痕,他忽然迟疑地用力,竟然把那伤痕撕开,里面,藏着一个油布裹着的东西。

他展开来,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封信。

“歌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喜欢上你的?应该是你得到我得不到的一切,让我永远只能羡慕的那一天吧?

小的时候,我心中对母君有怨,对你却是无怨的,你虚弱,瘦小,你拥有我得不到的一切,我却有你得不到的健康,那时候,我就知道,天道有纲常,从不会亏待谁,也不会过于宠爱谁。你自小就那么聪明,活的那么辛苦,却不哭不闹。每当面对母君,我无法忍受心中的怨恨,我就喜欢照顾你,一个天真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你出生的地方有多少丑恶,你不知道你最爱的母君其实双手染满鲜血,你不知道这皇宫终会让你变得不再是你,那时候,我就想要保护你,让你真正得到我得不到的一切,让你拥有我得不到的幸福,永远那么干净,那么纯真。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是我太幼稚,是你太聪明。从王公公让我掐死你那天开始,你对我的眼神,就不止是纯真,还有防备,我看着你的演技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善于隐藏对我的防备,只觉得那么后悔,是我亲手扼杀了你的纯真,让你明白这皇宫有多残酷。

我想,在我活着的每一天,告诉你这句话,你都不会相信,但是实际上,后来我才发觉,那位我亲母君唯一留下的忠仆,其实是我母族仇家的子孙,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让修意母君怀疑我的用心。其实,这些事我都不在乎,我最恨他的,是让你和我从此离心,不复当初。可惜我发现的太晚,他死的太轻松,你信的太容易。

我从不讳言我对你的喜欢,对你的深爱,甚至是着了魔一样的占有欲,我想让你成为世界上唯一干净的人,你却自己把自己染成了黑色,我很讨厌那样的你,却又为了越发动人的你着魔,我贪恋你的美好,也喜欢你游刃有余的样子,你的每一个样子,我都喜欢。

我知道我做过很多错事,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我们都没法挽回。但是父皇告诉我,我们之间隔着的最大距离,不是仇恨,而是皇位。

我坦诚我想要这个皇位,我心里存着阴暗龌龊的心思,有了皇位,我就能得到你,我如疯如魔,时好时坏,有时想对你好,有时想毁掉你,但是最终,我才发现,父皇说的距离,不是你我都想得到皇位,而是只要这张龙椅还存在着,我们就永远一上一下。

你在不夜城的时候,其实我每年都偷偷看过你,看你过得好不好,当你去圣地的时候,其实我在悬崖上,目送你离开,我以为自己逼死了你,但是当你出来的时候,我却感到了巨大的恐慌,你将登上这皇位,而我将彻底失去你。

隔着皇位,至少我还能看到你,走下皇位,我就什么都不是。

我犯了我毕生最大的错误,我知道是错的,但是我还是做了,我也不曾后悔,但是我必须说一句,对不起。

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为我赎罪,而是想和你说说我的心里话。如果你能发现这封信,是不是说明你怀念这里的生活,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在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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