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忘不了,那张小脸上的惊奇欢喜,抓着他的指含吮的贪恋模样。后来懂了,每每思起孩子当时的表情,心总是疼痛不舍。
三年前,他开始产生胸闷疼痛的情形,父亲忧虑终将如大夫所言那般,竟先下手为强,在这具身子耗竭加遽前,对小恩下手。
那自胸口划下血淋淋的一刀,是为他挨的。
他只庆幸,那时麻沸散尚未完全夺去神识,大夫怕他孱弱的身子承受不住,不敢大量使用,只能一点一点地增加剂量,慢慢测试,半昏半醒间,耳边所听所闻,让他惊觉到父亲的意图。
他知道,自己不能让逐渐涌来的黑暗夺去意识,否则这一昏睡,再醒来时,世上将再无严知恩。
他拼命地挣扎,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抗争,想喊叫、想醒来、想救他的小恩——
只要片刻就好,片刻工夫就够了!
后来,他真的睁开了眼,用尽一生的气力,大汗淋漓地翻过身,抬掌护住身畔那人心口,血染了他一掌,他心胆俱碎、恐惧得难以成言。
他们——真打算活生生挖出小恩的器物!
「我与他——同生共死。世间无他,我绝不独活。」
说完这句话,他挨不住药力,昏睡而去。
再次醒来,他多庆幸还能再见到那个人。父亲终究是把他的话听进去,及时收手了,但是那一次,真的是把他给吓得魂不附体,这种事不能再有下一回,父亲没什么做不出来的,而小恩不会每回都有那种运气,屡屡与死亡擦身而过。
他太自信,以为凭一己之力护得了他,可是十岁那年没有,十七岁那年也没有,同处一个屋檐下,父亲有太多机会下手,千防万防,终是防不胜防。
小恩足足养了半年伤,那半年,他亲自照料、亲自换药,每每看着那道伤,总是会想起那血淋淋的可怖画面,小恩不是傻瓜,心里应是知情,却什么也没说。
那半年,他倍觉羞惭、自责、愧悔……太多的情绪,不知如何面对小恩,目光回避着,共处时总是相顾无言,气氛僵凝。
等到后来,他发现时,小恩已不再看他,能说的话愈来愈少,到最后,只剩无言。
他从不曾探问对方是否怀恨在心,几乎命丧于此,谁能无怨?
于是,待伤势初愈,他便亲自收拾行囊,要小恩离开。
这般决绝,早做好心理准备,这一生是要让人怨恨至死。
他不在乎对方会有多恨他,只要离开严府这深潭虎穴,好好过日子,再别与他扯上关系,就好。
尽管,放他离去后,夜夜痛楚难息,无法安眠。
尽管,时时徘徊于无人寝房,遥念着对方是否安好。
尽管、尽管如此,也永不说出口——
「舍下你,心如刀割,你可知晓?」
◇◆◇
再次醒来,一身热汗,胸口纠扯的疼痛犹未止息,枕畔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
嗓子干哑,他坐起身,正想唤人拧条热巾子来擦擦汗,门外传来轻细的对话声——
「还是没醒来?」
「没呢,都三天了,一直发梦盗汗、喃喃呓语,神志不清的。」
「他都说了什么?」
「……听不清楚,就一些含糊的梦话,我是担心再这样下去,他身子怎么受得住?」
「让人随时备着清淡的百合莲子粥,醒来时喂他吃点。」
「好……你不多留一会儿?你每日来问问情况就走,也不进房去看看他,好歹他也疼了你这么多年……」
认出门外是严知恩与袁青岚,他连忙在对方离去前,扬声喊道:「是小恩吗?进来。」
外头安静了会儿,房门才被推开。严知恩迈步进房,也没上前,远远望上一眼,声音不冷不热。「你醒了?」
「嗯。你来很多回了吗?」听青岚的意思,像是每日都来。
「没事就好。」对方没正面回答,确认他已清醒,转身便要离去。
严君离没出声留他,心知目前这样对彼此都好。
偏开头,内心惆怅的,不只是他。袁青岚依恋的目光追随着,神魂几乎要随他而去,对上丈夫审视的目光,这才有些心虚地移开。
「我、我送送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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