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他开始正视这件事,让幼童长年待在观竹院并不妥,孩子需要接触不同的人、事、物,开拓襟怀与视野,如此长期下来,只会将意同养得封闭内向,这不是他乐见的。
他思考着,或许该让人传个话给严知恩,让他将意同带在身边好好栽培,未来或许也能与他一般,成为出色的经商人才。
只是——意同这一走,就真的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了……
尚未将心底的盘算付诸实行,那一年才刚入秋,他便感觉到身子有异。
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胸闷与疼痛感,一缕、一缕袭来,到最后,密集得连每一寸呼吸都窒疼难当。
这发病前的预兆他并不陌生,只是这几年冬天都安然度过,几乎要忘了还有这道陈年宿疾,今年才刚入秋,便来势汹汹得教人措手不及。
像是累积了数年,一次爆发,病势来得又快又猛,难以招架,当天夜里,他就发起高热,半昏半醒的意识里,仍挂念着身边有孩子,意同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怕是吓坏了。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耳边,是孩子心慌的叫唤,小小的手掌覆上他的额。
以往还有掬香,现在连掬香都嫁出去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饶是再早熟懂事也无法处理这种情况。
他张口想回应、想安抚孩子的情绪,却是力不从心,模糊的视线中,见孩子抹了泪,突然转身往外跑——
意同……
气如游丝的音浪,被卷至无边黑暗中,彻底夺去他最后的神识。
卷四 知恩
「为你取这个名,不是提醒你要回报我什么,只是单纯希望你快乐,对我而言,唯有知恩知足,心灵才能有真正的宁静与喜乐,不愿未来那些恩怨是非,把你今日最单纯的赤子之心给扭曲,遗失了最初、最单纯的喜乐。」
「这些话……」严知恩喉间哽了哽。「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他或许……便不会为了斗气,而犯下那些让他无法原谅的过错。
「我以为……你是懂的。」
四之一 相思漫漫几时休
折腾了大半夜,严君离病势稳定下来,退了热,如今正沉沉睡去。
严知恩静立床畔,凝视着那张沉睡面容大半夜,而后,终于有了动作——
轻轻地,像是怕扰了谁,小心翼翼过了头地在床边落坐,倾下身,不敢真正靠上,只以蝶栖般的力道贴上他心房,感受那微弱的跳动、与温度。
「你就——这么恨我吗?」低抑地启了口,沙哑嗓音满布痛楚。
都病成这样了,也不肯跟他说一声,真那么决绝,宁死也不见他?!要不是意同机灵,知道要来找他——他打了个寒颤,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门边传来声响,他迅速坐直了身,见孩子迟疑地站在那儿,一如只身跑到听松院来找他时那般,充满惊惧、惶惑的不确定感。
他知道这个孩子,以往严君离会让掬香带着意同出来走走看看,他曾在远处瞧过几眼。
他招招手,让孩子过来。
严意同踩着小小的步伐靠近,抬头仰望他,轻轻喊出声:「爹。」
父亲说,虽不知是哪一日,但见到了一定要喊人,他听话。
严知恩当下说不错愕是假的,他没喂过这孩子一顿饭,更没教过孩子什么,不曾付出分毫,孩子却完全没有挣扎地认同了他。
他知道,那是严君离教得好,让孩子知足喜乐、心灵平和,不懂怨恨,不像他——这一生失败透顶。
他张臂将孩子抱上腿膝,问道:「掬香呢?」怎会让一个孩子惊惶失措,半夜奔波?大人都干什么去了!
「嫁了。」
「几时的事?」
「年初的时候,父亲作的主。」
也就是说,大半年有了。
以往,因为有掬香在,他信得过,这丫头对严君离是绝对的忠诚,真出了什么事也会找他,谁知掬香离开严府,却完全没人告知他。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知这偌大的宅院,除了父子俩,便再无其他,日常用度,仆人只是如期送来作数,哪管得里头的人死活。
他听得胸口抽紧,绞痛不已。
这就是严君离要的吗?不准他过问、不让他插手安排任何事,就是为了过这种婢仆轻慢、死活无人闻问的日子?!他自己不在乎、不计较,可一旁的人有多难受,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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