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的第一眼,只觉他清瘦不少、气色差了些,但是眼神清明、意识也很清楚,还有闲情坐在病床上看书,如果不是人还在医院里,几乎要以为他与常人无异了。
严知恩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比他预期的好太多、太多了。
对方抬眸,看见他呆站在门边,率先开了口。「把门关上,进来再说。」
他脑袋几乎没办法正常运作,只能被动地,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我让二哥绕去夜市买蚵仔煎。」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直觉问:「你现在可以吃那种东西吗?」
「不能。但是我们有一个小时。」
「喔。」他大概懂了。不支开那些人,他大概不会有什么良好待遇,两人也无法好好谈话吧。
「听说二哥出拳揍你,还好吗?」
他摸摸左颊。「还好。」
当时根本感觉不到痛。严君离应该也不是真心想问,少了平日望向他时的暖暖笑意,清眸淡凉、平缓无绪的音律,听起来更像客套话,就像以前面对外人那样,隔了层纱,温和却疏离。
「你那天说的——」此话一出,便见他绷直了身躯。严君离仰眸迎视他。「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希望你能对我坦白,不要再有一丝隐瞒,做不到吗?」
「……不是。」现在躺在病床上差点赔掉一条命的人又不是他,人家受害者只是想要个明白而已,他能说不吗?
「那么——」严君离吸了口气。「我们的关系,真的让你那么不自在吗?」
「……」这时候否认,未免矫情,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我,怪我任意介入你的人生,用钱收买人性,害你失去了家,以及原本可以拥有的亲情?」
「……一部分。」
「另外那部分呢?」
「我身边每一个人,总是告诉我,应该这样、必须那样,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包括你——严君离。
「你自以为是地将你认为对我好的一径塞给我,就像你认为用钱收买我父母,这样是对我好,最后却是让我成为他们变相勒索的人质。我连谈恋爱的自由都没有,因为他们不会允许我离开你,让他们从此失去金援。
「你知道,我妈甚至跑去店里大闹,警告那个女孩子离我远一点吗?你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心动,喜欢上一个人吗?我不一定要多美好的结果,但是也不想以后想起来,只有被甩巴掌、当成病菌鄙夷轻视的糟糕记忆。」
严君离闭了下眼。「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你一径地认定我需要你,可是我人生所有最糟糕的纪录都直接或间接地与你有关,我能叫你滚远一点,说我们之间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刻的爱情、我更没有你以为的,没有你会死吗?」
「原来……是这个样子。」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呵护,竟成了对方痛苦的根源,他其实……不被需要。
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对方至少会需要他的陪伴——无论以何名目。
所以那一晚,小恩真的是有意伤害他,藉此推开他吧?
「那天,你问我究竟是太自信,还是根本不觉得你有选择权,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两者都不是,我只是以为,就算没有爱情,我们之间应该还有些别的,这么多年下来,难道连一点亲情都没有吗?不能当情人,就不能是兄弟,不能是知己吗?」
严知恩怔然,没想到他会如是回应。
「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我说要一辈子陪着你,不是只有那么狭义的关系定位而已,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人生路,无时无刻回过头来,身后都还有一个人可以倾听你的心事、为你撑起一半的人生重量,让你能安心踏实地走每一步,遭遇挫折时,也不至于面对一个人的茫然无助——这也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想告诉你的答案,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接下来他沈默了好久,望着严知恩的容色,专注地、像是最后一回、又像是从来没真正见过眼前的人那般,就在对方以为他不打算再多言时,才又突兀地接续上一个断句——
「如你所愿,我放过你,今天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前一刻还说不在乎身分,只想为对方撑起一半的人生重量,下一刻就决绝地一刀两断,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这脸会不会翻得太快?严知恩一时思绪打结,反应不过来。
「这不是你要的吗?我现在成全你,再也不会有人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谈几场再也不会被侧目非议的恋情、享受你要的自由,我再也不会去干涉你的人生。」
被人话这么一堵,严知恩不附和好像也不对。
一直以来拼命抗争旁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他真的自由了,严君离超配合的,就像他说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将一堆不符合自己意愿的诸多期望强加在他身上,命令他非得对严君离好……
他可以做自己。
他可以离这些鸟事远远的。
他再也不用去承受非爱严君离不可的压力。
可是……为什么没有很开心的感觉?
「你的伤……」怎么说他都得负绝大责任,现在人还躺在医院,他若置之不理、转身就走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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