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兰姐。”叶瑾曦想了好一会儿,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我要陪着他。至少我得让他知道,我在陪着他。”
就像在秀坊的那天,少年因为疲惫早早睡去,他握着他的手,注视着少年还有些苍白无力的脸庞,眸光温柔,笑意清浅。他陪在他身边,阳光正好,平静安详。
☆、同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咯~~~~撒花~~~~
史朝义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掌心微微有一层薄薄的茧,是他常年握扇执笔所致。安庆绪曾打趣说,他的小狼崽最漂亮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眼睛,温柔多情得让人又爱又妒;另一处便是手,结合了突厥与江南的有力灵巧,因此他的手并不像中原人的手那样白皙,也不似大漠中人那样的黝黑宽厚。
而现在,这双手十指沾满泥土,手的主人丝毫不在意,跪在地上低着眉眼用手挖坑。指尖伸出殷红的血珠,很快就被泥土覆盖,本该钻心的疼,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一般。
叶瑾曦从南屏山赶到长安,半路就碰上了出来寻人的世子府家丁,一问才知世子已经好几天都没回去,管家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派人出来寻找。藏剑皱皱眉,拨马四处奔走寻找着,终于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树林子里找到了他。听到马蹄声,少年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挖着。叶瑾曦看他面色灰白双唇干裂,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与不久之前那个温柔多情笑容清浅的浊世公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心里疼痛,下了马朝他走过去,在他身前慢慢蹲了下去,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他的手:“璆官。”
史朝义挣扎不开,双眼因为这两个字蓦地红了起来。他也不说话,抬起眼狠狠瞪着白衣金线的藏剑,眼底好像藏着一头就快发疯的狮子。叶瑾曦知道这头狮子现在是绝望的,很可能下一瞬间就会露出尖牙撕碎所有靠近他的人。可是叶瑾曦没法子丢下他一个人,他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用力将人拉进怀里,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轻巧的圈成了一个让人依靠的怀抱。少年的脸被埋进衣领子里,呼吸间喷洒出来的细小气流全落在□□在外的脖颈上,叶瑾曦蹭蹭他的侧脸,轻声道:“璆官。”
那是他的小名,皇上金口玉言赐给他的名字。可是母亲从未这般唤过他,她从来都是温润地笑着,微微启唇,叫他一声“义儿”。那是他听了多少次都觉得欢喜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娘亲临死之前,有没有对着茫茫空气再叫一声“义儿”?
史朝义的手慢慢落到藏剑背上,狠狠地揪住他的衣料,表情是茫然无措。他知道自己很疼,但是他哭不出来。自从那天大哭一场之后,再怎么疼他都流不出一滴眼泪。好在叶瑾曦也没打算让他再哭一场,只是安安静静搂着他,等着他力道渐渐变小,呼吸缓缓归于平静,这才拉开一个小小的距离低头去看他。少年双眸微阖,唇瓣轻抿,表情平和许多。藏剑轻轻呼出一口气,略一施力将人抱起来,有些艰难地上了马,抖抖缰绳回去城里。少年埋首在他颈间,睡得安然无恙。
叶瑾曦除了林子才发现日落西山,看来他们在里面耽误了不短的时间。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为难怎么遮住刺眼的阳光让某个很长时间都没好好休息的人睡上一觉。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用想也知道是那群称得上忠心的侍卫匆匆赶来。叶瑾曦捂住少年的耳朵,对着前来的几个人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史朝义不是轻易可以淡看生死的人,即便他对别人的死活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那些他无所谓死活的人,对他而言只不过是陌生人而已,一旦涉及到他所珍惜的,他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叶瑾曦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多年行走江湖让他很轻易就能在短时间之内摸索出一个人的品行性格,所以他知道夫人的离世对史朝义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好像行走在沙漠之中的人,心心念念的总有一个寄托安慰,可是忽然有一天这个寄托安慰消失不见了,那么他就成了一头骆驼,生生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夫人对于他而言,也正是那根稻草——若她生,则是茫茫人海之中他最后的归处与温暖;若她死,则叫他痛不欲生堕入地狱。
叶瑾曦绞着浸了水的冷帕子,一只手握住少年的腕子,轻轻擦去手指上的泥土血迹。他不知道少年在那里挖什么,只是心里气他不自爱。虽然他知道,换成自己,大约也是同样的举动。但那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离死别,就算有,他总有着更多牵挂的人需要他,所以他从没陷入过更深的绝望之中。所以即使他理解,但也并不赞同少年的举动。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子更加重要,即便是生离死别,也不能肆意伤害自己。
“你在想什么?”叶瑾曦低头一看,史朝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微微皱着眉半眯了眼睛看着他,眸子里清清冷冷的。
叶瑾曦有些失神地看了看他,忽然笑起来:“璆官,王大娘做了羊脂玉兔等着你呢,跟我回去吧。”他知道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所有安慰的劝告的话他都说不出口。他一点一点、好不容易才让少年把心房打开,绝不允许那扇门再关上。
史朝义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青年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温暖,让他有一瞬小小的失神。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转过身子应了一声,道:“明天就走。”他答应的十分爽快,叶瑾曦反而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现在都没了用处。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少年的肩膀,低声问着:“哎,你说真的吧?别到了明天你跟我说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啊……”
“嗯。真的。”史朝义点点头,头发在枕头上摩擦出小小的沙沙声,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摸索着向身后探过来,似乎寻找着什么。叶瑾曦会意,连忙把手伸过去给他握着,“上来。”
叶瑾曦只呆了一瞬,立刻脱衣上床,十分自觉地把人转过来扣在怀里,一只手搂着腰,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脑上:“好吧,那我陪你睡一会儿,管家给你留了饭,记得起来吃。”感受到少年在自己胸前轻轻动了动脑袋,他就知道对方在摇头,“听话。这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吧?要是给王大娘瞧见了还不定怎么埋汰我呢。”
史朝义顿了顿,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叶瑾曦再怎么好奇也不会去问他为什么要跑去树林子里。少年的手松松环抱着他,小动物一样乖巧温顺,闭上眼睛的模样十分无害。但是叶瑾曦知道,有什么已经变了,在他来不及阻止的时候。不过没关系,藏剑把人搂得紧了一点,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最坏的那天还没到,他们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还可以装傻充数。
“叶瑾曦,你有什么想要的么?”就那么安安静静相互依偎了一会儿,史朝义轻合眼眸,低声询问。没有听到回答,他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已经到了七月了,再过不久就会……我虽然身无长物,但好歹也算是一家世子,你看我这府上有什么你想要的,尽管拿去。送人也好自己留着也好,总之……”
“我想要你。”叶瑾曦的手慢慢抓住他的手腕,然后慢慢用力握紧,睁开眼睛用很认真的表情看着他。史朝义几乎可以感受到藏剑几乎化成实质的目光,好似两把软刀子在人脸上割着,不疼,但是很难受。
受不了被这种眼神盯着,史朝义只能跟着睁开眼,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叶瑾曦,别开玩笑。”
“你觉得我是在说笑?”藏剑似笑非笑扬了扬眉,“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是你世子府上的,只要我想要就尽管拿去,怎么?现在你想耍赖不给我了?”他说着说着,冷凝了眉眼,“现在我告诉你了,我想要的是你。你给不给?”
史朝义歪着头看看他,发现对方也在歪着头看自己。眨眨眼,仔细想想对方的话,少年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指,戳戳藏剑俊美的脸,微微叹息着:“我有什么好?值得叶公子您这般劳心劳力?”
“你的确没什么好的。”谁知叶瑾曦居然很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一脸的高深莫测,他斜视着微笑望他的少年,絮絮叨叨说着,“你自己说你有什么好的?自以为是自恃清高自轻自贱,有心事了难受了也不说出来硬生生憋着让人去猜,想哭了受伤了就忍着生怕别人看见,别扭得我家那群姑娘都比不上你!”他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那人笑得直打滚,于是他俯下头,闭着眼挨过去蹭了蹭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温柔柔的浅笑,语气慢慢缓和下来,“可是啊,纵使你千般不好万般不好,我都逃不掉了。”
史朝义不笑了,他盯着满眼柔情的人,低声道:“你知道的,就算我跟你……也不会有太长时间的,我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放弃所有的一切,所以我们之间的分离是注定好了的。我可能会变成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可能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想要杀我——甚至包括你!我们要站在对立的局面之上交锋。你会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也许是战场也许是家中;我会死在不知是何人的手上,或许是杀手或许是奸细。你会很痛苦很痛苦,可是没有人会怜惜你,没有人会理解你,我也不会。他们会劝着你娶妻生子,会劝着你忘记一切,会劝着你顾全大局。依你的性子,就算你忘不掉也不娶妻,但是为了大局也会放下。等时间久了也就淡了,你不会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被你喜欢,也不会记得你曾有那么一段手足无措的时光。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叶瑾曦笑了笑,把人拉着坐起来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大娃娃一样微微晃着:“你在担心什么呢?你看啊,我年纪比你大,要担心也是该我担心啊,你怎么想的比我还要多呢?到底是谁教的你?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教成了小老头儿?”他眸中带笑,隐隐约约藏着很多别的什么东西。
史朝义注视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恍若上好的蜜酒,带着丝丝魅惑的酒香。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藏剑的眼睛,明明是这么这么好看,却总是被自己忽视掉——连带着他的真心。
“干嘛这么看着我。”叶瑾曦戳戳他的脸,笑问道,“好啦,我看你也不困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出去走走吧。”说到这儿,他又想了想,“你要是不愿出去也没事儿,咱们在屋子里下下棋说说话也行。等明天呢,你就跟我回南屏山看王大娘,多住两天,你们多聊聊。然后啊,咱们去巴陵——呃不对巴陵现在好像也没有桃花可看了……总之呢,”他凑过去,拉住他的手,十指相交,掌心相贴,紧紧握在一起,“在事情走到最坏那一步之前,咱们还能去好多好多地方。”
看不成巴陵的桃花跟油菜田,他们还可以去枫华谷看落枫,去龙门看大漠黄沙,甚至还能跑去昆仑瞧一瞧雪。只要还有时间,只要他们还有时间。天涯海角,他们都可以去转一圈!
史朝义静静听着,唇边扬起微微的笑。他缓缓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手掌下的器脏还在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鲜活有力。娘亲离世固然让他心疼欲死,可现在他只能好好活着。救不了娘亲,至少这个人,不能被牺牲。史朝义一生冷血无情,在乎的也不过那么几个。
对于自家世子能恢复正常这件事,管家是非常感谢叶瑾曦的。因此当世子第二天就被人拉着再次出了门,他也是乐呵呵的站在门口说着老奴在此等世子回来。即便他知道,世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史朝义瞧了他一眼,十分感激地点点头。这几日来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府上大小事务都是由管家处理,说到底,心里是有愧的。不过看着对方慈爱的眼睛,史朝义便也不再说什么,跟在藏剑身后,扬鞭纵马。
非止一日到了南屏,叶瑾曦连浩气大营都懒得回,带着人直接去找王大娘。老人家正在屋里跟谁说着话,一听那日的年轻娃娃回来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就从屋里出来了。史朝义吓得连忙上前扶住她,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老人。王大娘心疼地摸摸少年消瘦下来的脸庞,嗔怪地瞧了眼一旁微笑而立的藏剑,不满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接收到大娘埋怨的眼神,叶瑾曦没忍住笑了出来,半真半假抱怨道:“大娘,我把人给您找回来了,您倒是在怪我没把人养的白白胖胖再给您带来了。早知如此,我就先带着璆官到处玩玩儿转转再来件您了!那个时候啊,璆官绝对比现在精神!喂璆官打人不打脸啊!”
不去理会捂着脸半真半假哀嚎的藏剑,史朝义笑得温顺:“大娘,我回来了。前几日家里出了点事情得要我回去一趟,没来得及跟您说,让您担心了。”
“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在外头想家了,就多回去瞧瞧啊,也免得你娘见不着人心里头也怪想的吧?”王大娘慈爱地拍拍他的手,没看到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也是大娘不好,想着有个人跟大娘做伴儿聊聊天儿,就把你从你爹娘跟前叫来了。你爹娘不怪吧?”
史朝义强忍悲痛努力扬起笑来:“大娘说的哪里话,我娘巴不得我出来呢!我在她跟前,她还嫌我烦呢!”他不敢再说下去,生怕会憋不住哭出声来,因此草草止了话题,“对了大娘,我来的时候听瑾曦说,您要做羊脂玉兔?我还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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