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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天策入门誓言，你可知道？”史朝义走到窗边，双手扶上窗柩，“前些年我受皇上所托前往天策办事，受邀参观天策大营时曾见过新兵入门的场景。”

没有什么恢弘浩大的阵势，穿着红衣薄甲的天策新兵跪在李承恩面前，神色肃穆认真。天策府的统领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我天策府将士素有“东都之狼”的称号，以长枪之利刃我大唐河山，天策枪法之精妙亦是天下闻名。

“枪者，本为杀戮之器也，然我天策将士向来训练有素，兵法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我天策内功亦是可攻可守，他日你若杀得上杀场，当会领会其中深意。你若成为我天策正式弟子，我自会传你功夫，但八字切不可忘：‘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我来问你！你愿意将这句话刻在心底，从此成为我‘东都天狼’天策府的正式弟子吗？”

史朝义回过头看他，蓝色的眸子里泛着幽幽的紫光，像是雪地里的狼：“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天策府是大唐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唯一一个将李唐皇室放在第一位的门派。他们就像一群狼，狼是不会管别人的目光的，他们从来都是遵循着自己的信仰。所以，才会被称作‘东都之狼’。我敬重他们，所以早在前几天就找人送信给天策，只是现在看来，倒是害了他们，却也成全了他们。”

叶瑾曦握紧双拳，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安禄山一定要起兵？当皇帝有什么好的？这天下又有什么好的？”

“你自然是不觉得这天下哪里好。”史朝义笑了笑，走过去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呼吸都叫缠在一起，“你是本是快意江湖的侠士，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可是你可知道，对你而言还比不过一个木雕的天下，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上位者来说，诱惑究竟有多大。它就像掺了蜂蜜毒药，即便知道深入骨髓，却还是抵挡不住甜蜜的吸引。这，就是安伯伯眼中的天下。”他的脸向前凑近了一点，嘴唇碰了下他的，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你相信我，不过十年，这天下就会太平了。”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眉眼轻弯，眸子亮亮的好像天上的星子。叶瑾曦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闷声道：“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得记着好好照顾自己，就算要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好。”史朝义笑起来，点头应下。他轻轻回抱了下藏剑，慢慢将人推开，“我该走了。”

藏剑松开手，笑着点点头。他靠在窗边，看着他的少年拾起包袱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拉开门，离开的刹那，少年抬头对他笑了下，眉眼弯弯，温柔多情。

安禄山坐在中军大帐内，面色阴沉的对着沙盘。在他身边，依次或站或坐着几个人。在他对面的，则是安庆绪。狼宗宗主头也没抬，神色不愉地问道：“义儿还没有来吗？”

“回父亲的话，小义已经来信，说正在路上。”安庆绪抿抿嘴角笑起来。提起自己这个异姓弟弟，心里总是忍不住留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给他，就连父亲也对他宠信有加，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亲！

果然，一听少年就在路上，安禄山阴沉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他呼出一口气，靠在身后的软垫子上，一手撑着额头，又问道：“可派了人去接他？”

“父亲放心，孩儿已经派了暗卫过去。”安庆绪点点头应道，“相信再过不久他就到了。”

“暗卫……那些暗卫能保证义儿的安全吗？”安禄山还是不太放心，他转过头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白发男人道，“义弟，还是请你去一趟，早早把人接过来。”

男人抬起头，神色淡漠。他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要走。谁知刚到帐口，帐帘就被人撩了起来，还能听到外面的人带笑的声音：“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见宗主。”那人显然也没想到帐口有人，掀起帘子进来的时候正巧撞了个正着，“哎！”来人连忙扶住身前人的手臂站稳身形，抬头一看，笑了起来，“先生！”

白发异瞳的西域剑客眸中也染上了点笑意，他轻轻颔首，收回伸出去扶人的手，低声道：“这么快？”

史朝义闻言笑意更深：“还不是安伯伯心急，叫仁执写了信给我不算，自己还亲自提笔写了信给我。我不快不行啊。”低声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大帐中央，少年笑着就要跪下行礼，却被狼宗宗主拦住。

安禄山心情明显好转，大笑着拉着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大手揉揉少年的长发，笑道：“赶紧去换了衣裳，瞧你风尘仆仆的，这么急着过来干啥！仁执，快带义儿下去更衣！”

安庆绪忍笑应是，抬头对上少年无可奈何的眼神，连忙清咳两声憋下喷薄欲出的笑声，带着人出去了。刚出大帐，年轻的狼牙军将领就忍不住蹲在地上无声大笑，看样子好像几百年没笑过了似的。史朝义黑着一张脸走过去，一脚踹了上去：“行啦还笑！有那么好笑么。”说着，他哀怨地瞄了眼大帐，不满嘀咕道，“要不是安伯伯一天三封信催着我回来，谁会这么着急啊？”

“好了好了不笑了。”安庆绪又闷笑几声，说话都带着颤音，很明显笑得过头了，“父亲也是想你了嘛！好了，我带你去换衣服，咱们的副宗主可不能穿着一件灰不溜丢的衣裳去见下属吧？”

“怪谁啊！”史朝义忍不住大吼，白眼一翻扇子一合，就差追上去打人了！

安庆绪拼命忍笑道：“怪我怪我……噗——”

史朝义走在前面，忍耐地闭了闭眼，抿着嘴角控制着自己的手免得它握着扇子敲过去。弯腰走进自己的营帐，新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安庆绪在他身后笑道：“父亲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每天都命人打扫。从范阳一直到洛阳，每天都是。父亲很想你，我也是。”

少年低垂了眉眼，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放下手里的扇子，拿起那件衣服，走到屏风后面换上。淡金色长衫并不拖沓，肩膀小臂上有轻甲作衬，右半边衣服上还缝着深色尾羽，腰间围着长长的紫色腰带，华贵精美。他拿起一旁准备好的耳环，轻轻扣在耳垂上，额前的长发微微遮住了一只眼睛。他走出来，有些不适应的扯了扯右边的羽毛：“仁执，安伯伯干嘛弄这么多鸟羽在衣服上啊，看上去怪怪的。”

“挺好看的啊。”安庆绪笑道，带着人往中军大帐走去，“父亲亲自狩猎捕捉的鸟儿，挑选了最好的尾羽，让范阳城里手艺最棒的缝纫师制作的羽衣，天下只此一件别无分号。”

“那还真的要谢谢安伯伯了。”史朝义抿着嘴角笑道，“不过说真的，我该不会是天天都要穿着这样的衣服吧？”

“这倒不是。父亲说了，因为今天要把你介绍给狼宗的人，怕他们不服气，所以才叫你盛装出席。等今天过了你就可以换下来了，不过可不能想从前那样随意穿了，要换的正式一点才行，不然你可镇不住手下的人。”

史朝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扯了扯手臂上的羽毛。他是真的觉得不习惯，大概是穿便服穿的时间久了，再穿这么花哨的衣服就感到十分别扭吧？

两人回到大帐里，安禄山早就下令撤去行军图，摆上酒席为狼宗副宗主接风。安庆绪上前一步行了礼就站到一旁，史朝义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史朝义参见宗主。”他撩起下摆，弯腰下跪。

“哈哈哈哈！快起来！”安禄山大笑起来，连连对着少年招手，“来，义儿，做到伯父身边来。”

“谢宗主。”史朝义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安禄山身边的空位走过去。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仅是史朝义，还是狼宗的副宗主，是狼牙军下一任的首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将接受他的调遣——包括仁执，包括其他狼字头领，也包括……他的目光悄悄落到一旁，白发异瞳的西域剑客正微微翘着唇角对他笑。少年收回目光，安然落座。

也包括三大长老，甚至是他的先生。

他端起酒杯，微笑面对接下来将要接踵而至的刁难。没有人会帮助他，安禄山不会，先生不会，仁执也不会。他只能靠自己，给予在场所有不服他之人一个下马威。

☆、副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