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侧伸来一只手,将一只小小的酒坛子丢进他怀里。叶瑾曦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任凭对方靠在自己背后:“别倚着我,很累。”
“嗯嗯。”来人口里应着,身子却没动弹,自顾自地啃了一口馒头。
叶瑾曦没办法,只能动了动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撕开酒坛上的纸封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轮到你值夜?”
“雷将军跟我换了。”李啸林嘴里咬着馒头含糊不清道,“本来我都要去睡了,半路想着你是不是还在这儿就来瞧瞧,谁知道歪打正着,也就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
叶瑾曦轻笑了下,浅浅抿了口酒,清淡的酒香像是兑了水,只剩下一点点辛辣的感觉。他手肘向后撞了撞李啸林,把酒递了过去:“喝了就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有一场恶斗呢。别到时候你困得起不来。”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给你听的吧?你瞧你现在都成啥样了?叶大师兄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来送死的!你这根找死有什么不一样?”李啸林皱着眉看着好友疲惫不堪的面容,酒坛也没接,“这儿就先交给我,你先睡一会儿,两个时辰我叫醒你,你再继续看着行不?”
“这……”叶瑾曦迟疑了下,思忖着不愿啸林跟着一起受累。后者当然明白他犹豫什么,当下将人扯了起来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坐着,“你就给我好好呆在这儿!两个时辰我一定叫你!这两个时辰你就给我睡觉其他什么都别想!不然别说继续战斗下去,我估计到时候你连马背都爬不上去!”说完,李啸林狠狠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人,解下身上的披风给他盖上,转头就走。
叶瑾曦无法,只得靠在后面的墙上,闭上眼浅眠。许是真的累得狠了,没过多久他便沉沉睡去。李啸林趁着火光往后瞄了一眼,见人睡得死沉死沉的这才松了口气,不枉费他在酒里下药,不然以他家好友的性子,再怎么困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睡着的!天策站起身,重新走到藏剑面前蹲下,手指碰了碰对方眼下的青色,黑曜石般的眼睛映着微弱的火光熠熠生辉。他笑起来,神色哀伤:“叶瑾曦,你可不能死了啊,不然莹兰姐非杀了我不可……”
藏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像是被什么惊扰到一样骤然起身,却发现自己现在躺在房间里。想到昨晚喝了天策带给他的酒之后就不省人事,叶瑾曦心里说不出气恼还是不安,当下边整理衣服边出了门,谁知刚一踏出门口就被人扑上来拽着衣角伏在胸口。那人是藏剑的一个同门师妹,还在山庄的时候经常被打趣说个子还没板凳高,这次却跟着一起来到睢阳,上阵杀敌丝毫不输给同行的男子。两个人虽然是同门,来到此地却是各忙各的基本没什么交集,现下对方突然扑过来哭得连呼吸都要断掉,叶瑾曦一时间有点懵:“师妹?怎么哭成这样?”
“李、李将军他……”藏剑山庄的小师妹抽抽涕涕,说话都说不完整,“李将军……呜……”
李将军?叶瑾曦缓慢眨了眨眼,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双手死死抓着同门细幼的肩膀,力道之大在那苍白肤色上掐出了红红的指印:“你说的李将军是谁?是不是啸林?他在哪儿?”
“他、他在……他在……师兄……好多血,他流了好多血……大夫说救不活了!”
小藏剑话音未落,自家师兄便冲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后方营地,各门派弟子都聚集在那里。叶瑾曦心口一疼,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抿着嘴闷咳两声,颤巍巍拨开人群走了过去。众人面前的空地上,李啸林面色惨白地躺在担架上,胸口的血窟窿刺眼得很,他的血都流干了。叶瑾曦脚下一软跪在他身边,不住地喘着粗气,眼睛迅速充血:“混、账!”他说得咬牙切齿,似乎很不得把人揪起来胖揍一顿,“来之前,师兄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倒好,全都给忘了!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让我怎么跟莹兰交代……你让我怎么跟她交代……你们明明,都要成亲了啊……”说到最后,藏剑眼里的水汽凝结成泪,再也没能忍住,一颗一颗往下砸,“你那么那么喜欢莹兰,你不是说你还答应了她,等战事结束了就跟着她走,你这样还怎么走?你让她……怎么走?”
对于他们来说,生死其实算不得什么,毕竟闯荡过江湖,过的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是他们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对身边的人的离去难以接受。可是就算是难以接受,发生过的事情也没办法改变,叶瑾曦再怎么痛苦,也只能收拾好心情帮着把人火化。他说,若有幸活着回去,就把骨灰交给莹兰——啸林的妻子,他等了她好久,现在就算他死了,也只能留在莹兰身边,哪儿都不去。
“师兄师兄,你会死吗?”个子还没板凳高的小藏剑拉着叶瑾曦的手,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叶瑾曦想了想,笑起来:“会啊,人都会死的。有的人死在了战场上,有的人死在了家里,还有的人死在了山林田园里……没有谁能逃得开生老病死,佛祖神仙也不能。”
“师兄师兄,我不要你死。”小藏剑听了皱着脸,口气里满满的都是惊慌不舍,“我一定会保护师兄的!所以师兄你别死,你死了,会有好多好多人伤心的!”
叶瑾曦低头看了看忍着眼泪皱着小脸努力抬头看他的小师妹,蓦地蹲下身将人狠狠抱进怀里,他死死闭着眼睛,滚烫的水汽几乎就要冲破眼皮的阻碍流出来,胸口藏着的小骨灰瓷瓶硌得骨头疼。他哽了哽,笑着道:“好,我不死。师妹要好好保护我。我们都不要死。”
李啸林的牺牲并不能阻止狼牙铁骑的进攻,就在他战死的第二天,尹子奇率军于城门前叫骂。叶瑾曦跟在张巡身边往下面看去,乌压压一片狼牙军。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嘴角勾出一抹残忍到极致的微笑:“没关系,他杀了多少人,就再杀回来!这可比浩气恶人的攻防有意思得多!”
众门派的弟子闻言不约而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就连从西域苗疆来的明教五毒都摩挲着武器跃跃欲试。叶瑾曦敛了笑,沉声道:“出城!”
在场的人都知道,正面面对比自己多出数十倍的敌人是不可能取胜的,他们能做的,就是为从侧面出击的弟兄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战场上,刀光剑影,毒气机关。叶瑾曦挥动着重剑一路砍杀,似乎不知疲倦。在他身后,一位万花弟子碧水春泥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砸;另一边,纯阳弟子白衣飘带,剑气隐隐,坐忘山河落在身上脚边,人剑合一。苗疆五毒最擅蛊毒之术,夺命枯残,千丝迷心。明教唐门隐身缴械,防不胜防……
“师兄小心!”叶瑾曦杀得眼红,猝不及防被人从侧面推了一下,当时滚到一边,手臂被箭镞擦过,殷红的血迅速染红了整条手臂。他回头一看,昨日哭丧着小脸说着师兄不要死的小藏剑被箭钉在地上,还保持着伸出双手的模样。
声音在那一刻似乎离他远去,叶瑾曦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叫喊。双手握剑,蓄力砸向不远处的敌军——鹤归孤山!
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停留在一双秋水之中,波光粼粼的深蓝色湖水似乎还微微泛着紫色,悲天悯人的叹息,熟悉得让人落泪。藏剑脱力地向后倒下,身上的伤口争先恐后迸出血液,浇灌着身下不知名的花。
叶瑾曦濒死受伤的消息传到长安已经是两天后,彼时史朝义正在劝说安庆绪放弃攻打万花谷,那里毕竟是苏雀的师门,毕竟隐居着那么多的文人异士。
“小义,我知道你是为了苏雀来的。”安庆绪莫名地笑起来,“可是你要记得,你是我狼宗的副宗主,苏雀既然嫁给了你,自然也就是我狼宗的人!万花谷,跟她再没半点关系了!”
“可是仁执,万花谷它——”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安庆绪不满地一摆袍袖,面色也冷了下来,“我给过东方宇轩机会,父亲也给过!他们自己找死,怎么能怪我?”
史朝义握紧扇子,默默无语。他低头行了礼,匆匆离宫。回到府邸,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拉着惴惴不安的苏雀上了马,一路狂奔至万花。路上,睢阳的信使快马加鞭,却终究错过。
史朝义带着苏雀来到万花谷,却见硝烟滚滚,火光冲天。怀里的万花惊叫一声昏了过去,青年由一开始的怔忪慢慢变成不可置信。他缓缓瞪大眼睛,心痛得无以复加——
万花谷……大唐最美丽的地方,自此化为焦土,不复存在。
☆、花魄殇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个是真的私心了……隐藏CP是裴元×洛风,以后很可能会出现莫雨×毛毛,CP都是不拆不逆的觉得接受无能的就……就接受无能吧反正我是不会改的!【PS:超心疼洛风道长的啊有木有!所以洛道长你还是活过来吧反正裴元有缝针!【跟这个有关系么扶墙……
自万花回来苏雀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史朝义心知她心中定是难受得紧,因此也只是吩咐了下人把饭菜按时送去房间,就由着她去了。苏雀靠在门板上,听着青年温柔好听的声音低低嘱咐着下人,温热的液体自眼眶里落下来。她知道不应该责怪青年的,对方为了自己险些与安庆绪交恶,在万花谷一事上,他更是据理力争,就为了能阻止安庆绪发兵!于情于理,史朝义都不欠她,反而是她亏欠良多。可是……可是……那是她的家啊!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啊!怎么能说不怨就不怨了呢?小小的万花捂住嘴,无力地顺着门板坐倒在地上,呜咽声声。
“世子。”黑衣影卫呈上最新的信件,听到嘤嘤切切的哭声不由朝着声音发出的房间多看了一眼。
史朝义叹了口气拆开信封,本来这封信应该在三个时辰到手里的,只是万花谷一事迫在眉睫,他带着苏雀紧赶慢赶还是什么都没能阻止。白宣之上墨色字迹一笔一划,青年原本就是面无表情,看完信之后脸色更是苍白如纸。影卫有些担心地动了动身子,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安:“世子?”
史朝义狠狠闭了闭眼,重新展开被无意识揉成一团的信纸又看了一遍——白纸黑字,不过短短几句话,他看着却心痛如绞。李啸林殁,叶瑾曦重伤濒死。尹子奇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睢阳城岌岌可危。青年咬咬下唇,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道:“看好夫人,别让她做什么傻事。我入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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