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笨,相反,还极其聪明,当虚无空间尽数化为一串串数据流时就已意识到,主神出了问题,他正遭受攻击,濒临毁灭的边缘,所以需要庞大的能量作为支撑。如果他毁灭了,自己能否挣脱束缚前往别的世界?
薛子轩不知道前路如何,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必须找到最爱的人,哪怕死,也要与他死在同一个世界。不管他是什么,有没有灵魂,有没有生命,只要最爱的人曾经真实存在,那么他也就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那个人,他得到了永存。这股信念令他变得无比强大,竟然挣脱了主神肆无忌惮的掠夺。忽然之间,主神消失了,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笼罩此处,令碎成粉末的星辰重新拼凑,令流失的银河重新归位。
说不上为什么,当这股力量触及薛子轩的身体时,他流泪了。就像被最爱的人拥抱在怀中,就像回到与他朝夕相处的每时每刻,强烈吸引着他。
薛瑞公司有事,先走一步,留下福伯和薛静依在医院照看儿子。这是一个豪华套间,卧室,会客厅,厨房,洗手间,样样俱全,外带一个宽敞的阳台。福伯正在厨房里熬粥,薛静依坐在病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哥哥,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忽然,心脏监测仪发出短促的“滴滴”声,打破了一时静谧。
“福伯,不好了,快去叫医生!”薛静依六神无主地大喊。
福伯立即关火,从厨房匆匆跑进卧室,摁亮床头的急救键。医生护士不到五秒钟就迅速赶来,正准备实施急救,不停鸣叫的各种仪器瞬间安静,与此同时,床上躺着的俊美无俦的青年,慢慢睁开双眼。
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听见医生焦急的呼唤,这才迟缓地偏头,朝握着自己右手的薛静依看去。没有焦距的双眼忽然凝实,那目光如此冷冽、森寒、暴戾,令薛静依差点失声惊叫。
“你怎么在这里?”薛子轩还没弄清楚状况,却反射性地收回右手。他初醒之后想见的人,绝不包括薛静依。不,应该说他谁都不想见,只想找到小怡,找到他最爱的人。为什么连死了,这些人都不让他安宁?他撇开头,看见站在人群外围的福伯,目中更添几分厌憎。
薛静依被他充满憎恨与排斥的语气吓住了,捂着胸口退后两步,不自觉地摇头。哥哥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个模样,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几名医生围着病床展开各种检查,其中一人翻了翻薛子轩的眼皮,轻微的刺痛令他浑身僵硬。他盯着他们,表情渐渐从迷茫变成疑惑,又变成不敢置信和惶恐不安。
“我没事了,你们都出去。”他哑声开口,态度坚决。
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医生们见他情绪不对,便想着等他缓一缓再送去体检科做进一步检查,于是纷纷离开。
薛子轩等人走了立即翻身坐起,摊开自己掌心查看。没有,白皙的掌心什么都没有,那条令他感激涕零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了。或者说,它现在还未出现。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随时会苏醒的梦,也足够令薛子轩激动落泪。他立即跳下床,赤着脚,穿着病服,匆匆往外跑。
“少爷,您去哪儿?少爷您忘了穿鞋,地上凉。”福伯拎着一双拖鞋追出去。
薛静依这才回神,惨白着脸紧紧跟在后面。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哥哥初醒时的问话——你怎么在这里?那语气中没有期待、高兴、怜爱,唯余慢慢的厌憎,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由于身体虚弱,时常发病,弄得全家上下跟着受累,她从小便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力求让自己更懂事更贴心,以避免被他们厌弃。然而病情越重,家人的疼爱越甚,让她不安的心情慢慢消减。尤其是哥哥,对外人冷漠如冰,对自己却温柔体贴,不得不令她倍感骄傲。
但就在刚才,哥哥看她的目光竟暗藏着恨意,为什么?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问题萦绕在脑海中,令薛静依惶恐不已。
薛子轩急速跑过走廊,下到楼梯间,从十九层一直跑到医院的大厅,疯狂的表情和无措的举止引来许多人驻足观望。保安察觉情况不对,连忙上前阻拦,频频用通话器询问十六楼的神经科有没有病人跑出来。
薛子轩奋力挣扎,却被两人合力扭住胳膊。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他!”匆匆赶回国,连行李都来不及放的薛李丹妮出现在大厅,一眼看见被人群围在中间,狼狈不堪的儿子。
他头发乱了,衣服破了,脸上带着疯狂的表情,漆黑双目溢满泪水,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儿子,无论在哪儿都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儿子。他那么激动,那么暴躁,牙关咬得死紧,即便隔了很远,也能看见他额头暴凸的青筋。
“母亲?”听见熟悉的声音,薛子轩安静下来,转头看去,表情越发茫然。死去的人一个个出现在眼前,让他更为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回来了,回到过去,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被牢狱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母亲,此刻正穿着昂贵的定制套装,快速朝他走来,保养得宜的脸庞不见一丝皱纹。她还是那个贵妇人,享誉全球的小提琴家,而不是人们口中的杀人犯。
乍然相见,薛子轩感到惊诧的同时,又深深地憎恨。他放弃挣扎,用漠然的目光看着她,眼中的泪水一瞬间蒸发的一干二净。
保安看见派头十足的薛李丹妮,看见跟在她身后,帮着提行李的一串助理,知道这人来头很大,立刻放开青年,退后两步。
“神经科没有病人跑出来,你们再查查别的科系。”通讯器适时传来回复,令薛李丹妮黑了面色。但她什么都没说,伸手去搀扶站立不稳的儿子。
薛子轩肌肉紧绷,内心抗拒,但并未表现出来。他定定看了母亲一眼,察觉到脚底的寒凉,这才失声苦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如何能让小怡看见?几百上千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刻。
他顺势将胳膊从薛李丹妮怀中抽出,朝电梯走去。门开了,福伯和薛静依从里面跑出来,看见他,面上满是惊喜。
“少爷,把鞋子穿上吧。”福伯将拖鞋放在地上。
“哥哥,你怎么了?”薛静依怯生生地询问。
薛子轩完全没心情跟他们说话,事实上,薛家所有人,他一个都不想理会。他忘不了他们造下的罪孽,忘不了他们布下怎样一个杀局残害他最爱的少年。他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更遑论他们?不,至死也不原谅。
他穿好鞋,沉默地走进电梯,视而不见的态度令福伯和薛静依感觉十分尴尬,又暗暗忧心。薛李丹妮也很担忧,一上到顶楼就要求医生给儿子会诊,结果自然是没有问题。
“脑电图和心电图出来了,很正常。您若是不放心,还可以再住一段时间观察观察。”主治医生提出建议。
薛李丹妮正要答应,薛子轩已冷声否决:“不,马上帮我办出院手续。”说这话时,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确定这个时候,小怡已经被他接到薛家。他脑子空白一片,没有此世的记忆,却把少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镌刻在骨髓里。
如果他拥有灵魂,那么一定也书写在灵魂的最深处。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但只要这个世界有少年存在,是真实还是虚幻,又有什么关系?
“再住一段时间吧?半月之后的演出我已经帮你推掉了。别的都是虚的, 只有健康最重要。”薛李丹妮苦口婆心地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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