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周允晟抖了抖,暗道自己一定是看错了。胡思乱想间,走廊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显得非常急促,不过几秒,薛李丹妮和薛静依便出现在诊室外,身后跟着福伯。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要不是小王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她秀眉微蹙,指了指楼上说道,“我已经约了脑科的刘主任,你上去拍几张ct,若是情况不明,今天就直接住院。”
刚才还缠着医生不断询问的薛子轩瞬间冷脸,他将光片收进牛皮口袋,挽住少年细瘦的胳膊,柔声道:“医生说没事,下去取了药我们就回家。”话落从薛李丹妮和薛静依中间穿过,连个眼角余光也吝啬赠予。
薛李丹妮几次被儿子当透明人对待,称呼也从“妈妈”变成了冷漠疏离的“母亲”,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还未接受心理治疗时的状态。那个时候他谁都不认,谁都不理,满心满眼只有钢琴,似乎钢琴才是他的全世界,让她既心疼又难过。
但现在,这种心疼难过,远远超过了往昔。因为他把对待钢琴的态度,转移到了黄怡身上,仿佛他变成了他的全世界,乃至于生命。
薛李丹妮在儿子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力,对他的关爱,甚至比患有心脏病的女儿还多,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
自从醒来之后,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黄怡身上,不曾有片刻转移,走哪儿都抱着搂着,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又易碎的宝贝。这种转变如此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她都有点怀疑,儿子是不是被黄怡下了蛊?
“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妈妈让你去检查,难道是害你吗?” 看见儿子自顾自离开,薛李丹妮慌忙追上去。
薛静依紧紧跟在后面,跑了一天,她的身体已濒临承受的极限。但她不能倒下,哪怕眼眶和鼻头被酸意充斥,哪怕内心被嫉妒侵蚀,她也绝不能倒下,绝不能让哥哥带着黄怡越走越远。
不,也许我错了,我应该倒下,看看哥哥会选择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还是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陌生人。这种想法如醍醐灌顶,令倔强的薛静依瞬间放下坚持。她扶着走廊的墙壁踉跄几步,拼尽力气大喊一声“哥哥”,然后软倒在地。
“静依,你怎么了静依?医生快来啊!” 薛李丹妮连忙跑到女儿身边,焦急地大喊。
“小姐,小姐你醒醒,你的药呢?” 福伯没在薛静依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找到急救药,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所幸这里是医院,很快就有医生和护士闻讯赶来,将人抬到移动病床上。
小王听见响动转头一看,当即慌了神,急促道:“不好,小姐发病了。”
周允晟也侧过身子,踮起脚尖,朝围观的人群里看,果见薛静依奄奄一息地躺在移动病床上,一名医生正坐在她腹部,一下一下做着胸外按压。几名护士将病床推向电梯,高声呵斥堵住过道的行人。
小王连忙避开,等病床经过时跟随在六神无主的薛李丹妮和福伯身后,准备随时帮把手。薛静依并未陷入完全昏迷,眼睛半眯着,经过哥哥身边时艰难的转头,死死盯着他。她已经无法自主呼吸,额头沾满冷汗,有一些顺着腮侧滑落,有一些挂在眼角,像是在哭泣。
她干枯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呼唤着什么,仔细看,似乎是在叫“哥哥”,手臂抬起又重重落下,终究没能拽住不远处的兄长的衣袖。
本就酸意上涌的眼眶再也兜不住泪水,她颤抖着哭起来,嘴唇急动,一声一声唤着“哥哥”,却因为戴着呼吸机,本就微不可闻的音量尽数被吸入氧气管。
这副濒死绝望的模样当真可怜到极点,连周允晟看了都觉得不忍心,更遑论薛李丹妮。她怨气十足的呵斥:“你还愣着干什么?没见你妹妹在叫你吗?快过来拉住她的手。” 女儿最虚弱的时候谁都不要,只要儿子,这一点薛家人都知道。
周允晟收起多余的同情心,快速瞥了青年一眼,然后微感惊诧。薛李丹妮说错了,薛子轩哪里是在发愣,他双目漆黑,眸光清冷,一只手圈着自己肩膀,一只手插在衣兜里,站姿虽然笔挺,肌肉却非常放松,显然正处于极度的镇定当中,完全没有亲人病重的焦急与惊慌。
这还是那个对谁都冷漠如冰,唯独对薛静依温柔宠溺的薛子轩吗?他究竟怎么了?周允晟不相信一个人会在一夕之间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人会是重生的。
薛子轩上辈子便知道,病痛与虚弱是薛静怡最有力的武器,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只要捂住胸口,做出难受的表情,别人就会无条件的原谅她,并且把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久而久之,她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连孪生兄弟的生命,也能毫不犹豫地夺取。
所以这辈子,他并不打算再纵着她。体弱如何?濒死如何?这都是命,她生来必须承受的命,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唯有她自己能够承担,却不能把掠夺当成延续生命的手段。
现在的她的确很可怜,但是谁又来可怜他的少年呢?他才是最无辜的人,这样想着,薛子轩将少年紧紧揽入怀中,遮住他凝望向病床的眼睛。
薛李丹妮和薛瑞担心薛静依与少年处出感情,他又何尝不担心?这辈子薛静依总会死,到了那个时候,与其看着少年哀伤哭泣,不如现在就隔绝他们。
温热的手掌横隔在眼前,挡住了匆匆滑过身边的移动病床,周允晟往后缩了缩,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挠着青年掌心,令他低声一笑。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畜生啊!周允晟为薛子轩的冷血无情咋舌。
躺在病床上的薛静依看见哥哥向自己投来的冷漠眼神,本就绞痛的心脏仿佛彻底碎裂。她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哥哥”,然后陷入昏迷。
薛李丹妮凄厉的叫起来,顾不上冷眼旁观的儿子,一个劲儿催促医生快点施救。福伯和小王跟在后面推床,进入电梯时,他们回头看去,发现少爷正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用深沉难测的目光盯着他们。
不等电梯门合拢,他抱紧怀里的少年,转身离开,步伐缓慢而又沉稳。福伯和小王不由对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心寒彻骨和不敢置信。少爷的感情缺失症似乎更严重了,连小姐也无法再激起他丝毫的情绪,这样的少爷,令人恐惧。
周允晟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低声问道:“你不跟去看看吗?”
“不用去,薛静依死不了。”她要是不折腾自己,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上辈子,无论受了多大的刺激,她都能挺过来。她脑海里每天转着那样阴暗恶心的念头,背着所有人完善谋杀的每一个细节,呆在森冷的地下室日日夜夜观摩血腥的手术视频,这些举动,连正常人都无法承受,久了还有可能发疯,但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把身体调理得一天比一天强壮,直至能够亲手实施谋杀,直至能够经受换心手术的风险。
这样的人,薛子轩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产生怜悯之心。“柔弱可怜”这4个字,用来形容她简直是个笑话。若非她自己放弃生存的希望,也不会衰竭而亡。
“她不会有事,” 不方便向少年解释更多,他揉了揉他半长不短的头发,笑着安抚。
“可是看上去很严重,我们真的不去看看?她得的什么病?”周允晟假作焦虑,顺便试探一二。
“先天性心脏病。”薛子轩坦言相告,却并不打算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我真的很不放心。”周允晟拽住青年衣袖,露出乞求的神色,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看薛静依。要知道她是黄怡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薛子轩的情感缺失症,只有面对少年时才会不药而愈,他因为他而感到悲伤,哀愁,痛悔,却也因为他才知道什么是喜悦,感动,幸福。他是他的所有,所以他无法拒绝少年的任何要求,只得无奈地叹口气,带领他朝急救室走去。
周允晟觉得自己跟薛静依的待遇弄反了,忍不住摸摸脸,怀疑系统误把薛静依的主角光环安在自己头上。这种想法一闪而过,令他玩味的眯了眯眼,却并未当真。
两人走到急救室时,红灯还没熄灭,薛李丹妮疲惫的靠坐在椅子上,福伯背着手走来走去,小王躲在楼梯间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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