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沉默了下,干咳了几声,才说道:“好,晚上出发前你叫我,我开车来你公司一道去。”
“可以。”
下了班以后,陆鸣果然开车过来了。两个人到了夏文奕入住的酒店,让前台打了电话过去,站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就看见夏文奕从大厅一侧的电梯里走了出来。他已经脱了白天看易清时穿的薄外套,换上一件长长黑色羊绒妮子大衣,应该是从易清那出来自己去买的。因为欧亚混血的缘故,他的皮肤比一般亚洲人的要白,配上黑色的大衣,在灯光的照射下,衬得他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深刻,眼神也更加深邃。
他一走出电梯,立马就看见了易清,脸上马上有了笑容,但再看第二眼,发现他旁边还站了个陆鸣的时候,脚下的步伐都慢了几拍。
“来了都不通知下我,不厚道啊。”陆鸣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他往门外带。
三个人进了早就订好的餐厅,入座后点菜,易清点了几道主菜,陆鸣和夏文奕又各自点了几个自己喜欢的。等菜的间隙,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易清缺钱的事。
“那600万够了没?搞慈善事业就是个无底洞,光靠自己垫,迟早会把自个拖死。”夏文奕朝易清说道,“要实在经营不下去了,何不趁早关掉?那钱就当我私人借你的,你的那部份股份,还是你的,怎样?”
“怎么,意善缺钱?”陆鸣听夏文奕这么一说,也跟着看向易清,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易清压根就没和他提过。
“前阵子因为一些事影响了机构的形象,很多以前定期捐助的企业和社会人士都停止了合作,筹款活动没之前那么容易开展了。”
“就是你哥当时那案子吧?我看报纸报道过,没想到造成这么大影响。”
“是挺棘手的。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只能先这么垫着救下急。”
“这事你哥知道吗?他怎么看的?”
“知道,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刚从里面没出来多久,估计还有人在暗中盯着盼着他出什么事,我爸交代他了,意善机构的事情,他是绝对不能再插手了,免得节外生枝。”
“我刚才的话,你考虑下,易清。”易清和陆鸣说话的时候,夏文奕就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看,毫不避讳。此刻见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便把放在桌上的热茶倒了一杯端到易清面前,借机把方才的话题又拉了回来。
易清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杯子,顿了顿,就是没去接。也不知道夏文奕是没注意到易清不接的态度还是故意装没看见,一手仍旧举着杯子端在易清的面前,一边却表情相当自然地和陆鸣搭着话。
易清看着一直定在自己眼前的杯子,脸色就有点阴沉了下去。他自己拿了个杯子倒了水,身子靠到了椅背上,端着杯子慢慢地喝着。
陆鸣就坐在他俩的对面,他一边和夏文奕说着话,一边观察着这两人的互动,心里也在为着易清捏了把汗。
夏文奕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父亲是华人商界的副会长,家族企业是做珠宝生意的,周边则是开发一些和珠宝相关的奢侈品品牌。他身上的那些欧洲人特征则是继承了他那做明星的法国母亲的血统。夏文奕作为家中的长子,以后接替父亲坐上副会长这把交椅是迟早的事,更别说家里那些大大小小历史悠久的珠宝铺子大部分都会归他名下所有。
这么有钱有势的主,对着易清,非但没得着他半点好,连奉承都还不被领情,竟然也没半点恼怒的意思,可见这人是有多沉得住气。
两人正说着,就有服务员过来上菜了。夏文奕把手中端着的杯子放了下来,把刚上桌的几盘菜又重新摆了下位置,择了几道看着清淡爽口的摆在易清的前面,一边笑着一边拿筷子自己先夹了几口尝了,才对桌上的其他两个说道:“嗯,不错,味道可以。”
他偏过脸去,指着他刚才尝过的一道菜,对旁边的易清说:“这菜放的油少,不油腻,你多吃点这个。”
易清冷冷地应了一声,筷子却伸向了桌上的另外几道菜上。他一向不习惯外人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照顾和体贴,不管是夏文奕还是别的其他人,因着这种关切,施予的人肯定是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同等的回应而在心里隐隐期盼着,可是作为被施予的自己,他从未需要过这种关切,也不打算接受,更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花光了在对待龙天羽身上,毕竟那些关切那些好,他曾从龙天羽身上得到过比之更浓千倍万倍的,拥有过,也细细体会过,全心回应过,以至于对上以后的任何人,再也没有那份心情去接受和体会别人对自己的那份好了。
夏文奕连着被他当着陆鸣的面拒绝了两次,脸色一如往常地不愠不火,似乎早就习惯了易清对自己的这般冷淡,仍旧每上一道菜,必先抢着尝一口,如果是自认为适合易清胃口的就挪到他就近的地方,不合适的则往远里摆。一顿饭吃下来,他倒像个被请来尝菜布菜的服务生了。
三个人吃到中途,服务员端上来几盘饺子,就着三人的位置,细致地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盘。那白瓷-盘上摆着的整整齐齐的一溜儿光滑白皙的饺子个个圆滚滚地裹着厚实的馅儿,此刻还冒着白气儿,一看就是刚出锅立马端上来的。
陆鸣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沾了点酱后一口放进了嘴里,呼呼地往外哈着热气,几口就搞定了一个。“快吃,这饺子就得趁热吃,冷了皮就硬了,黏糊了。这家店的饺子都是面点师手擀的,软和、筋道。”
对面的两个人都没动筷,就连一直争着尝菜的夏文奕都有点愣在了那里。
“怎么,不喜欢吃?”陆鸣有点狐疑,把夏文奕那盘转到自己这边,夹起一个吃了,“我点了三个馅的,我的是白菜猪肉,你这个是香菇牛肉,易清的那盘就是虾仁了。如果不喜欢这几个馅,我再换别的口味?”
夏文奕转头看了易清几眼,立刻就拉着路过的一个服务员吼了声:“赶紧把桌上的几盘饺子撤了。”褪去脸上的笑容后,他那立体的五官显现出一种盛气凌人的煞气来,看着特别让人望而生畏。
那服务员被他猛地拉住,差点惊地失手打掉手上的盘子,好在这是高档餐厅,服务员们都经过严格的训练才上岗的,即使被夏文奕这么一吓,但他也马上调整了情绪,看着桌上几盘几乎没怎么动筷的饺子,微笑着问了句:“请问先生,这菜是有什么问题吗?”
“费什么话,撤掉。”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和不耐烦,好似下一秒还不照着他的意思执行的话,马上就要掀桌了。
服务员赶紧扬手招呼了另一个,和自己一道马上把桌上的几盘饺子全都端走了。直等到那桌上的饺子味儿都快散了,夏文奕脸色才缓和了点,朝陆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从小到大,最讨厌吃的就是饺子,就是这种连见都不能见的讨厌。刚才反应过激,你别介意。”
陆鸣被他刚才的反常弄得莫名其妙,只觉这人情绪捉摸不定,看不透。但碍着今晚他是客,也不便计较,只能笑了笑,当做并不在意。只是再去看易清时,却被吓了一跳。
易清的脸煞白煞白的,已经完全没了血色。他盯着自己面前那空出的一小块地方,那刚才还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的地方,尽管已经被撤下去了好几分钟,但那股饺子味儿却还在自己的面前萦绕不去,一丝一缕,都在刺激着自己的味蕾唤醒起多年前那一碗让自己百感交织的凉透了的饺子。那碗饺子,每一口下去,都是蘸着自己的血自己的泪在咀嚼,世上再无第二盘饺子,会让自己难受到咽不下却还舍不得吐出来。
他记得每一口、每一颗的滋味,那样的饺子,那样的滋味,每一次想起来,那直逼心头的不能自已的呕吐感还是会一次次地席卷而来。
有些东西,只要和某件特定的事,某个特定的人联系在一起后,就成了自己心头的忌讳,永远听不得、见不得、碰不得。
饺子,是龙天羽留给易清的忌讳,一辈子,都去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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