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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密集的雨阵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空隙,李度香失神仰望,夏智远疲倦地微笑着,身上还是监狱里那身破衣,他撑着一把纸伞浮在雨幕中,犹如海市蜃楼般,虚实难辨。

「度香,我被释放了,他们免了我的罪,我回来了。」声音隔着雨声传过来,耳膜的震颤不是幻觉。

「智远……」李度香呆立不动,在大雨冲刷下,眼眶的泪怎么都蓄不满。毫无预兆的,他抱住夏智远嚎啕大哭起来。夏智远虽然消瘦,但身型远比赵立高大,李度香必须垫起脚尖才能把头整个埋进夏智远的颈窝里。

夏智远被李度香抱得撑不住伞,虚弱的身体也经不住他整个人挂在身上。便用空出的一只手轻拍李度香的背:「度香,你别这样。我身上又脏又臭,还有很多虱子跳蚤,先放开我好不好?」

可是李度香的胳膊在他脖子上生了根,说什么都不放。

因为,那个会紧紧回拥他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十三章 和谈失败

白占信守承诺,放夏智远与李度香团聚,甚至归还了部分财产。他们在城南买了一所小宅院,添置些许生活用品。夏智远休养了几天,便托过去交好的士大夫替自己物色一份书院教习的差事,重振家门暂时是不能了,能不用为生计发愁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度香每天都在打听鬼风山剿匪的消息,据说白占的军队最终占领了山寨,但强盗们凶猛顽强,双方死伤都非常惨重。

战事持续了整整七天,官兵才将游窜于山中的八百强盗尽数掳获,全部押解回城,听候发落。白占为此伤了一番脑筋,不知如何处置这些强盗才妥当。要杀,两国交兵之前就在自家本土大开杀戒,似乎很不吉利;不杀,关押这许多囚犯势必浪费许多人力物力,目前形势也不允许。

后来还是一位谋士献策,说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信阳各处的守城工事还未完备,不如将这些强盗发配工地,修筑城墙地堡,一来这么多的壮丁可以大大解决劳力不足的问题;二来每月只须按量配给一定数目的粮食,可节省大量雇工的银钱,三来免了这些强盗死罪,既顺应上天好生之德,又能彰显主公仁和慈爱之心,更可使民心归顺,稳定局势。

此计甚合白占心意,立刻应允。也多亏了这以囚代役的计策,赵立等人才得以保全性命。告示发出那天,李度香挤在人群中喜极而泣,连续数日紧张焦躁,疲惫过度的身体适才如坍了架子般倒下,回家后便大病一场。

夏智远以为李度香近日劳心太重,神元亏损才着了风寒,他博学多识,粗通医术,自己开方子抓了几副药给他吃下去。谁知半夜里烧是退了,却着起魔来,李度香蹬被子、扯头发,脸色尸白,痛苦万般。

夏智远急忙按住他:「度香!你快醒醒!快醒醒!」

李度香在迷乱中依稀看见赵立的影子,忽地死命抓住夏智远,凄楚呼喊:「小立!原谅我!原谅我!」

夏智远用力拍拍李度香的脸,把他打醒。

一阵痉挛发作后,人是醒了,魂儿还不全。

夏智远不禁疑心:「度香,你为什么一直魂不守舍?我经常听你作梦喊一个人的名字,『小立』是谁?」

李度香愣了半晌才道:「他是鬼风山的小土匪。」

「是吗?我听说多亏你献计,助白占平定鬼风山的匪乱,我才得以恢复自由。你说你这一年都被土匪掳去做奴隶,详细情况究竟怎样?」

李度香摇摇头,怔怔地瞪着天花板只是流泪。夏智远更加疑惑,怎奈李度香绝口不提,他也不好强逼。

李度香本是心病,内热引发外感,吃了几剂疏散的药便痊愈了。他仍然记挂着赵立,想去工地探望,只是心中抱愧,无颜面对。

犹犹豫豫直拖了半个多月,这日听夏智远说城内近日流行春瘟,要他多服些板蓝根、金银花之类的药草预防。李度香想到工地环境恶劣,那些囚役们吃食又极粗糙简单,只怕抵挡不住,尤其担忧瘦小的赵立。

这么一想,李度香再坐不住,一早就出门去街上药铺买了几大包治春瘟的药草,直奔城边的工地。多方打听下,得知鬼风山的强盗们被发配到三里外的石料场打石,他辗转奔过去,然而到了石料场门口却磨磨蹭蹭不敢进去,只能抱住包袱发愁。

正没个主张,忽见一个年轻小媳妇从外面山路上走来,细挑身段鹅长脸,竟是宝儿!那宝儿背着一只大水桶,弯着腰从李度香跟前走过,并没注意到他。李度香张了好几次嘴才喊出声音。

「宝儿姑娘,你等等!」

宝儿回头一看,立刻惊叫起来:「哎呀!度香少爷!怎么是你!」

李度香脸上火辣辣的,小声问:「宝儿姑娘,你们近来还好吗?」

他暗通官府、出卖朋友的事早已传遍鬼风山,强盗们自是群情激愤,人人将其恨之入骨。

宝儿虽是强盗老婆,但天性温婉良善。纵是对李度香心存怨气也不忍苛责他,只说:「度香少爷,你先前干的糊涂事,把我们一干人弄到这般田地。你自去升官发财也罢了,何苦来看我们笑话。实话告诉你吧,我相公恨得牙痒痒,说要撕你肉吃呢,你还是快走吧,被其他人看见,你性命难保。」

李度香心生羞愧,头埋得更低:「宝儿姑娘,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今天带了些治春瘟的药草给你们,你先分给大家吃,我过几天再送些来。我知道你们恨我,我也没脸见你们,只求你帮我带句话给小立,让他千万别记恨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说着便滴下泪来,呜咽啜泣不绝。

宝儿见他如此伤心,心早软了,接过包袱说:「难为你想到,我们这里这些天正有人生病呢。」

李度香一边抹泪一边说:「我这就回去了,你多保重。」

宝儿看他边走边哭,好不凄凉可怜,咬着嘴唇把心一横,大声唤住他:「度香少爷你慢些走,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她让李度香稍等片刻,自己背着水桶快步走进石料场。李度香正纳闷不知她要给自己什么东西,只一顿茶工夫就见宝儿拉了个人出来。那人穿着件粗白布坎肩,扎着裤腿,眉眼细长,身型精瘦,正是李度香牵肠挂肚的赵立。

两人照面,两相呆愣,宝儿推着赵立说:「小叔子,我说的人就是他。你们说说话,我替你们看着去。」撒腿跑开了。剩下两人不知怎么开口,都成哑巴了。短短两个月好像已经过了一千年,隔了阴阳界,李度香五内交战。

赵立恨得手瑟瑟发抖,嘴唇咬出血印,青白间带点紫红,冷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度香只觉浑身乏力,好不容易挤出四个字:「我来看你。」

赵立冷笑道:「看我死了没有?你这人可真是面白心黑,我已落得这副光景,再不能妨碍你跟那智远少爷长相厮守了,你还不肯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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