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皇子混入北燕军队,听上去似是了不得,但事实上莫云笙这一路行军两个月来,并没有沾惹任何风波。秦展将张猛安插在他身边,除了维护提点,自然也少不得监视之意。每隔五日汉子便会来帅帐向陆啸与秦展禀报一次,因此莫云笙大到从军操练,小到每日起居,两人都是了若指掌。
若是如此,原本说来倒也无妨;坏就坏在在莫云笙如今落在了匈奴人手中。与王庭军遭遇的那两营至今情况未明,玄韬军这几日来对左贤王残军步步紧逼,求的便是在匈奴援兵到达之前将其消灭殆尽,自然无暇他顾;程英三日前派了两个斥候去打探情况,也是至今未返。
李冉有程英在旁边看着,总算没再像先前那般大着嗓门吵吵嚷嚷,只是气哼哼坐在旁边一张胡凳上。孙瑜面上的忧虑却没有多少减缓,他斟酌了半晌,向着依旧坐在桌案后面充耳不闻的年轻统帅道:“明诚,若是……”
“报!”他尚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士兵禀报的声音,“斥候营曹恒、马锐,请见陆帅与诸位将军!”
“回来了!”程英三两步走到门口掀开帐帘,“快快,赶紧进来。”
二人被引入帐内。一番互相见礼后,程英开门见山道:“说吧,那边情况怎么样?”
曹恒面色有些沉重,低声道:“两营数千兵士,全军覆没,匈奴骑兵减损不过九百余人。敌方全军约三万余人,率领军队的有两名将领,其中一人带了四成队伍与屠村时收集的辎重一同回返,另一人则带着余下人马继续前行,但似乎并不是要前往姑射山与左
贤王汇合,而是沿着依兰草甸向东行去,似乎想要将其余四路人马一网打尽。”
众人相顾,尽皆默然。王庭援军撤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也偏离了方向,这无疑极大地减缓了中军歼灭左贤王残部的压力。然而一想到这些是数千将士性命换来的结果,诸将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提不起半分欣喜。
两害相权取其轻,以最小的牺牲达到最大的战果,这便是战场上残酷的不二法则。
“至于莫公子,”马锐接口道,他与曹恒皆为斥候营百户,行事缜密口风严谨,因此在征得陆啸首肯后程英将莫云笙易名投军一事也告诉了二人,“卑职与曹百户一番搜寻,并未发现莫公子的尸首,却在距村庄五里之外的草丛之内发现了这个。”说着他自袖中掏出一物。
陆啸霍地起身:“呈上来。”他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但与他站的最近的秦展听得分明,男人的声音中已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将那块碎布摊开,上面斑驳的血迹早已凝成了褐色。终于从上面辨认出两个极其潦草的字,陆啸瞳孔微缩,僵在原地,任凭那布片自指间飘落,摊开在桌案之上。
字迹凌乱,明显是匆匆写成,依稀能辨认出是出自莫云笙之手。
勿念。
为什么叫他不要挂念?是成功脱离了匈奴人的追捕,不日便可回归军营?还是被敌人活捉,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还是……一时间种种念头自心底升起,他不敢再想下去。
陆啸站在那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程英摆了摆手,曹恒马锐二人会意,无声退了出去。
孙瑜见他如此,不禁在心中重重叹息。他这侄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却如此失态,显然是对那南陈太子上心至极。当日自秦展处得知莫云笙与陆啸之事后他便有心问个究竟,只是男人不提,他也不好贸然相询。本来想趁着这件事彻底求个明白,但眼下陆啸分明已有些魂不守舍,反倒让他问不出口。
夜禁的号角自军中次第响起,帐内依旧一片安静,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风起,在熟牛皮所制的篷布上刮出一连串呜咽的声响。片刻,陆啸终于开口。
“全军休整,明日前往姑射山,务必在王庭骑兵到来之前将普赫及其残党剿杀殆尽。程英,派人传信于剩下的四路人马,按原路返回,如遇匈奴,以存活自身为第一要务。此战结束后,全军大小将领随本帅至依兰草甸,祭奠英魂。
统计战死士兵名姓籍贯,回京后优先抚恤。”
“莫云箫既然化名投军,那便只是萧云。他一日在玄韬军中,便一日以普通军士待之。是死,是生,是降,是俘,对我,对整个战局,都不会有任何分别。”
不过短短数息,男人便再次回到了玄韬的主帅角色之上,话到末尾,声音已冷硬得有些慑人。说罢,陆啸越过依旧愣在原地的四人,大步出了军帐。
“老子不管这事儿了,麻烦,真麻烦!”李冉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甩手向帐外走去,“他断袖也好,喜欢南陈那废太子也罢,反正老子就是个先锋,没得掺和这些破事儿,咸吃萝卜操淡心!走了走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明诚既然如此说,心中定是已做了决断,无需我们再费口舌。只是……唉!”孙瑜话没有说完,叹了口气离开了。
“小秦子,走吧。”程英向秦展点点头,“早点歇着,明儿一早大军就开拔了。”他话音一顿,咂了咂嘴,“若是知道会如此,还不如让莫公子一早就待在明诚身边,也好过现在……”他同样没有说到最后,摇摇头也向外走去。
秦展默然,跟上他的脚步。转身之前,他最后看了那堆放着数卷军报的桌案一眼。
朝着座位的边缘,陆啸刚才手按之处,几个指印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无比分明。
自从莫云笙被囚在这顶帐篷之中,已经过去了七日。
当日他被匈奴人捉住,领头的那个将领似乎是要带着他一同去战场,后来不知为何却又改变了主意,与另一人分道扬镳,赶着玄韬军屠村时收拢过来的牛羊辎重,径直回了王庭。那将领——后来莫云笙才了解到此人名叫苏勒,是匈奴的左谷蠡王——派人将他关在这顶帐篷之中,每日送来饭食,却是不再过问。
这帐中似是仿照寻常草原人家的陈设,各种用具一应俱全;每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手脚也没有任何束缚,竟似乎只是想要软禁他一般。莫云笙起初满腹疑云,渐渐便放宽了心;左右他逃不出去,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上,即便忧心忡忡,也是于事无补。
身体陷在柔软的毛皮之中,莫云笙盯着帐顶出神。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线条分明,儒雅俊朗,眼中却不带半点温度,仿佛目光所视者并非活物——这般神情,一如初见。
他们这一路行来在匈奴人的村落中大肆屠戮,对方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也
是名正言顺。然而一想到那些将士们直到战死都还崇敬着那个将他们亲手推上牺牲品位置的男人,莫云笙却不禁有些心中寒冷。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那么……自己呢?处于对整个战局的着想,他莫云笙是否也终将成为整个战局的妨碍,被陆啸毫不犹豫地抛弃?
扣住皮毛之内的十指紧了紧,莫云笙闭上眼睛。
他若弃你,你在匈奴人眼中便失却了价值,随时可以杀掉;他若顾你,便要为了你一人承担因为妥协而带来的所有变数。
他会如何选?而你,又希望他如何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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