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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微凉的手小心搭上他前额,试了试温度便又悄然移开。四下一片静默,半晌,莫云笙听见陆啸轻叹了口气,声音中竟透着些疲惫与无奈——这是他从未在对方身上寻到过的情绪,听得他心中一沉。

阴影移开,被遮挡的光再度照射过来。莫云笙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默然注视着男人走出帐外,神情中带着些自己并未觉察的怔忪。

他还没有做好直面

男人的准备,在经历了这诸多事情之后,他也不知道陆啸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否依旧会如同往昔。无论是对于袁初之死的连带怨恨,还是对是否与匈奴勾结逢场作戏的怀疑,都将令他无法承受。然而陆啸先前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莫云笙并不是蠢人,稍稍惊讶过后,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男人的心思,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看来,对方也是在同样逃避着来自他的质问吧。

随后几日莫云笙便足不出户,安心歇在帐内养伤。陆满每天早晨都会过来照顾,顺便带来匈奴与玄韬军交战的最新消息。内外帐相隔的帘子在他醒来的第二天便被换成了能够隔绝声音的厚重棉布,陆满看到了还有些尴尬,莫云笙却神色如常,只是一笑而过。

即便他与陆啸关系再亲密,也毕竟是南陈皇子,这些玄韬军的将领自然是心怀防范,出了最近的事情之后敌意更甚一层也是早就可以料到的事情。调换了立场他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措施,人之常情而已,无可厚非。

然而,陆啸似乎在刻意避免与自己见面一事,却令莫云笙有些耿耿于怀。

他如今身份敏感,这里又是帅帐,玄韬军的机要都放在这里,轻易不能被人看了去;陆满每日白天被派过来照顾他,其实也是存了监视的意思。莫云笙对这些心知肚明,因此从来都只将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之内,从来不曾迈出过一步;然而陆啸却看准了这一点,也不曾进来看他。两人虽然同住在一个帐篷之内,却被那一道帘子完全阻挡开来。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莫云笙身上伤势已经大好,行动全然无碍。陆啸早在七八日前便率大军前去与匈奴王庭军一战,至今未归,营中只剩了步行作战的重盾甲士留守。下午若是得闲,陆满也带着莫云笙出去走走,免得在帐内待了过久再闷出病来。

“这一场仗打完,怕是便要撤回去了。”将剩下的箭枝归拢好放回武库之内,陆满说道。

莫云笙正在擦拭手中长弓,闻言一怔:“撤回去?”

“如今已是深秋,待到入了冬,草原上下了大雪,双方都得休战。”陆满答,“等到来年四月冰雪化尽,战争才能继续,这也是每次征匈奴都要打很长时间的原因之一。”

“那在此期间军队难道就驻守在鸣沙镇不成?”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当年老侯爷第一次征匈奴时和老朔北侯发生了冲突,后

来就改成了勇烈侯奉皇命领亲兵营替天巡边。其余军队虽然依旧在鸣沙镇戍守,但若是有匈奴来犯,却是归于朔北侯暂时调遣。老侯爷和老朔北侯都是炮仗脾气,谁也不肯相让,原本只是为了将他两人隔开,后来倒渐渐成了惯例。想必将军此次,也是要如此做的。”

莫云笙擦拭弓弦的动作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他垂着眼,神情依旧平静,状似随口问道:“所谓替天巡边,便是在北燕边郡统统走上一圈?”

“是的。”陆满理所当然地答道。

莫云笙没有回答,继续细细擦拭弓弦。半晌,他抬起头,淡淡道:“我想去袁先生墓前拜祭,烦请带路。”

袁初的墓地在军营以南的一处矮坳之中。

一抔黄土,一块木头削制的墓碑,面朝西方故土。这便是西楚末代皇帝的安眠之处,简单得近乎有些寒酸。莫云笙看着墓碑之上“先师袁初之墓”几个大字,郑重跪了下来,三叩首。

一年多来这人虽是对他百般讥讽刁难,还曾经威胁说将会取他性命,却未曾付诸任何实际行动,反倒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回想起袁初少有的几次情绪外露,莫云笙心下明白,男人所言,不过是告诫他切莫将自己的悲剧重演罢了。

然而南陈终究并非西楚,他莫云笙终究并非袁初。他无法放下执念,更无法将一直以来受到的种种压迫欺辱一笔抹消。

铤而走险与匈奴联合如今已成泡影,他原以为五年之内回归故土早是奢望,上天却再度赐下大好良机。

即便前途依旧生死未卜,即便迈出了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他也要放手一搏!

☆、第四十五章 巡边

十余日后,大军终于回返。整个军营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只待休整完毕,便要拔营启程,重归北燕。

当初因为容熙刚刚登基,朝中根底不稳,又兼有左丞相李文盛一党作乱,所以这征匈奴一事一拖再拖,直到七月才得以出征。时间短暂,因此年前的交战不过是预热,真正的胜负尚要等到来年开春方能揭晓。而这一趟玄韬军先是拔除了匈奴左贤王普赫的整个部族,随后对上王庭军时随算是势均力敌,双方伤亡五五之数,然而陆啸却在阵前将匈奴大都护图鲁斩于马下,也算是玄韬军赢了一场。如此战绩回报上洛,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外面军议开得热火朝天,莫云笙站在一帘之隔的内帐仔细听着,虽然依旧不甚分明,却也能听出是在议论拔营回师与在鸣沙镇驻守一事。在场的多是自陆文远时期便在军中的老将,对于每次冬天的这一套事务早就驾轻就熟,此次军议,倒多是提点陆啸与秦展这两个后辈的。

要交代的事情并不多,很快便一一部署完毕,众将随即告辞,陆续出了帅帐。莫云笙听着陆啸和孙瑜秦展等人道别完毕,在帐内走了几圈便没了声息,想必是已坐了下来处理军务。他握了握稍有些汗湿的掌心,一咬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与内帐的狭小空间相比,用作军议场所的外帐自然是要广大无比。正中是一方围着椅子的长桌,一旁架上挂着整幅北燕边境与草原的地图;靠近内外隔帘之处摆着一方稍小的桌案,上面稍有些杂乱地堆着大小卷宗。而玄韬军的主帅此时便坐在那方桌案后面,面前摊开封黑底银边的折子,显然是要呈给皇上的奏章。见了他出来,男人猝然停笔,墨黑的瞳中满是错愕,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自七月初从上洛出发至今两人便很少相见,这般面面相对更是从未有过。数月未见陆啸似乎消瘦了不少,看上去比先前更加严肃冷厉,眼底却透着深重的疲惫,与那一日莫云笙听到的那声叹息如出一辙。见到莫云笙突然出来的错愕很快自眼中消散,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口中淡淡问道:“伤势恢复的如何了?”他开始继续撰写奏折,下笔却似千钧,每一划都缓慢至极。

“已经无碍。”莫云笙轻声答道。

陆啸却只是轻“恩”了一声,没有再做任何表示。生疏而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莫云笙垂下眼帘望着地面,半晌轻声道:“袁先生之事,我……”却是没有说完。

陆啸的笔停了一瞬,沉默片刻

后道:“先生早在从上洛发兵之时便存了死志,就算你当时不在匈奴大营之中,他也是一样要去的。众位叔伯都是明理之人,断不会因此怪罪于你,你无须担心。”

“你是否想知道我在匈奴大营中做了什么?”莫云笙突然问。他直视着神色瞬间变得僵硬的男人,一字一句道,“呼衍单于想与我联手,助我登上南陈皇位,与其互为犄角,夹击北燕。”他顿了一顿,“我拒绝了。与虎谋皮,太过危险。”

陆啸依旧没有说话,表情却似乎缓和了些,仿佛暗地松了口气。莫云笙又问:“如果当初呼衍单于没有拦下那一箭,你今后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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