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曲子还是当初水鬼教他的,赵小喜学了好多年,仍然吹的断断续续,他一直不停地吹着,直到子时,浓雾里传出一阵和铃声。
月光如水,赵小喜站起身,水鬼朝他挥了挥手,笑着道:“赵小喜,再见,愿你来生平安喜乐。”
赵小喜头也不回地走上船去,船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言不发。
浓雾复又聚拢,再散开时周遭一片空泛的黑暗,赵小喜侧头看见脚下的小镇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赵小喜到老都没有成家,膝下无子,死时为他披麻带孝的是他的学生们。
学生们教了一代又一代,有的出息了,有的还是老样子,但是他们都还记得他。
漆黑的一口棺木,长长的送葬队伍,没有人哭,只有凄厉的唢呐声和随着秋风漫天飘散的冥纸。
那一夜,如水的月光下,水鬼微笑着向他挥手祝福,后来他却看着霭河边他远去的送葬队伍嚎啕大哭。
没有人听见他哭。
走过幽暗的黄泉路,路的尽头有一座奈何桥,桥头坐着个老婆婆,奈何桥下的忘川河里翻腾着血红色的河水。
赵小喜看了眼老婆婆手里捧着的汤,人来这世上时是赤条条的来,走时却带着满心牵挂不舍,喝了这孟婆汤,便能将那牵挂不舍忘了,断了生前的是是非非,了却前尘,投胎转世,来生又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他接过那碗正要喝时却有些犹豫了,身后有人在催,他叹了口气,放下了那碗汤。
黄泉路上游荡着那些不肯和孟婆汤投胎转世的人。
赵小喜找了块地方坐着,又有点糊涂了,他想,自己这一生已然无牵无挂了,他又在犹豫什么呢。
可真要让他喝了那汤忘了前尘往事他又不肯,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不舒坦。
若说他活了六十七个年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只有那林淮初了,他一生只喜欢过那么一个人呢,可那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他甚至都忘了那个林公子长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好牵挂的?
赵小喜这么想着,又走到孟婆面前那长长的队伍里,等着领他的那一碗汤。
可他等啊等啊,又从那队伍走回来,仍旧在原先的那块地方坐着了,他身旁站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穿了一身白衣,袖口绣着苜蓿花,长的十分好看。
赵小喜也弄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他坐在那儿过了很久很久,看着无数形形色色的魂魄从面前走过,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也一直那么站着,像是在等人。
“等人啊?”赵小喜有些好奇地问。
那年轻人温和地笑笑,点了点头。
“你等了多久了?”赵小喜问,“如果一直等不来怎么办?”
那年轻男人仍笑着道:“我不记得了,等不到也无妨,他若一直不来,我便一直等着。”
赵小喜看着周遭血红色的花,喃喃道:“等到了又能如何呢……”
“等到了,同他道个别,说一句珍重,再去投胎,”那人轻声道,“我便再无牵挂了。”
赵小喜愣了愣,突然想明白了,他要等那林淮初来,两人好好说一声再见,那时候心里才有了着落,才能甘心忘了前尘旧事,重入轮回。
过了很久很久,赵小喜还是没能等来林淮初,他觉得自己有点傻,他已经不记得人家长什么模样了,即便对方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认得出来,何况林淮初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也许早就去投胎了,这一世若是寿终正寝,到这鬼府来时说不定是个老爷爷的模样了。
他也未必记得自己了。
赵小喜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年轻人的手,他死后仍是少年时的模样,有时候他也会忘记了,自己都是活了六十几岁的老头了。
鬼府的日子过的漫长而寂寞,除了路过的鬼魂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鬼府没有日夜之分,黄泉路上永远是晦暗的,唯一的颜色便是那血红的彼岸花,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他和那年轻男人倒是很熟了,时常和他说会儿话,倒也不算特别难熬了。
有一天赵小喜突然想起,他和那年轻男人说了许久的话,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那人十分温和地笑了笑,说:“我姓林。”
赵小喜愣了愣。
那人又道:“林淮初。”
赵小喜傻了,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眼里却落下大颗的泪来,他说:“我是九门巷的赵小喜。”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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