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等到快十一点的时候,五位近侍才回到房间,三位年龄稍长的近侍看起来没什么,而威廉和一位年龄与他相当的近侍已经困得眼睛都红了。这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枯燥的东西,而且他们正是嗜睡的年纪,平时都是十点就寝,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爱德华并没指望威廉第一次开会就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会议报告,听着这么枯燥无聊的政务,能坚持从头坐到尾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打掉小瞌睡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当他接过威廉做的会议笔记时,却大吃了一惊——威廉竟然真的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听完了这次会议,把每一位与会人员的发言都记录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写字的速度跟不上别人说话的速度,再加上很多字不会写,笔迹凌乱,很多地方也只是记了几个关键词,但是看得出他是认真听了。
威廉脸色微红,目光躲闪,似乎是因为自己这份潦草得除了自己谁都看不住到底写了什么的会议报告而感到羞耻。爱德华心情复杂,这孩子就因为自己的一句命令,便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去完成所谓的任务,却不考虑这命令到底合理不合理,或许他知道不合理,但是他还是努力的去完成。这种认真劲儿,不可能不让人心疼。
他忍不住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不管国王的人是不是正在旁边看着。亚兽人不像兽人,兽人未成年之前身体发育程度缓慢,成年的前一夜还和十岁的时候差不多,而亚兽人的身体会随着年龄的成长而成长,爱德华现在十六岁,只差两年就可以成年,所以他现在看起来和成年人差不了太多,可以把爱德华完全的抱在怀里。
威廉的脸更红了,爱德华的身上很香,让他忍不住把头更加的靠近爱德华的怀中,深深的嗅闻。在这个可供人类使用的植物仅仅生长在亚兽人空间的世界里,香水是价比黄金的奢侈品,只有大富大贵的家族才会使用,而王储身上所使用的这种香水,一年只能产出三瓶,特供王室专用。
小兽人的这种有点类似撒娇的动作让爱德华的心柔软的几乎要散开了,亚兽人都是充满了母性的一种生物,尤其是成年的亚兽人,而爱德华上一世去世前已经二十二岁,不再是懵懂无知的未成年的孩子,正处于该结婚生子的年纪。他抱着威廉,下意识的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威廉觉得自己有点晕,他缩在爱德华的怀里,小心的试探着抓住爱德华的衣服,想让自己更加紧密的贴进亚兽人的身体。
“咳咳!”一声突兀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温馨的气氛,佩尔梅特女伯爵站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爱德华,她的表情严肃的仿佛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石匠在最愤怒的时候雕刻出来的人像,“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了,殿下。”
爱德华神态自若的放开威廉,站起来点了点头:“是有些累了。走吧。”
大部分近侍在王储卧房的门前向他行礼道别,只剩下几位要服侍爱德华洗漱更衣的近侍跟着他进了房间。佩尔梅特女伯爵紧随其后,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先出去。
近侍们看向爱德华,见爱德华点了点头,才依次行礼,离开了房间。
“我最贵的殿下,”佩尔梅特女伯爵不因为爱德华和国王私下里定下的交易而对爱德华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毕竟隔墙有耳,她不会让人抓住最微小的把柄,这也是国王为什么放心的让她来做王储和近侍们的监护人的原因,“我很抱歉,但是恐怕我不得不提醒您,您今天晚上的举动非常失礼。一位王储,王冠的继承人,国家将来的主人,不应该像一个村夫一样放任自己的情绪失控的像是坏了的水龙头。冷静,自持,内敛,这才是一位高贵的人应当拥有的品质。”
爱德华叹了口气:“抱歉,我的夫人,今晚的举动确实有失妥当。可是……”他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道歉,然后保证再也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毕竟在王都时国王已经警告他了,可是他忍不住。
我的命都是这孩子的了,有什么不能为他说的呢?爱德华想着,开口道:“可是我忍不住,我的好夫人,我忍不住。您也是亚兽人,您应该明白,当一个孩子,站在你的面前,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孺慕之情,他望着你,尽管没有伸手,但是你知道,他希望你抱抱他,亲亲他,夸奖他,告诉他你爱他,你要如何拒绝他,你又如何忍得下心去拒绝他呢?我知道作为一个王子,作为一个贵族,我应当成为行为的表率,可有时候情绪的外泄就是那样的控制不住,这是奥尔贡拉赐予我们的本能,我知道这为违背了一个贵族行为的准则,可是我又如何能够轻轻松松的违背奥尔贡拉的准则呢?”
他可以忍住不去向那个孩子表达过多的亲昵,可威廉自己呢?爱德华看得出他眼中的渴望,而他不想让这孩子失望。威廉不是从小生长在王宫,对冷漠和疏离习以为常的贵族,要知道,一个贵族的孩子,在还不记事的时候,就知道见到父母时不能扑过去了。威廉生长在偏远的村庄,爱德华不知道他的母亲玛格丽特小姐会不会拥抱自己的孩子,但是他生长的环境让他更加习惯于外露的情感表达。
这孩子刚刚那个失去他的母亲,他刚刚失去自己的亲人,正是人生中最脆弱的时刻,然后就突然从简陋的乡舍被接进奢华的皇宫,除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年幼的弟弟,身边没有一个人,他不可以毫无拘束的聊天打闹,他不可以在某个人结实温暖的怀中寻找安慰,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是带了面具,人和人之间像是用一根小棍子挡着,再靠近一点就会被戳中一般,每个人见了面都要行礼,每次说话都要用莫名其妙的复杂的语法和句式,即使他是国王的儿子,是个潜力巨大的天才,也会觉得恐惧不安。在王宫的时候,他还有个弟弟与他站在同一阵营,而到了萨摩赛特,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如果爱德华再疏远他,他还能依靠谁呢?
佩尔梅特女伯爵没有说话,爱德华盯着壁炉里跳跃着的蓝色火焰,半天才回过头,他吃惊的发现这位比岩石还要坚硬的夫人的眼中散发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柔情。
“这确实很困难,殿下。”她慢慢的说,声音低沉,仿佛充满了疲惫,“确实很困难。可是,人生本来就不是轻松的。从出生,到死去,几十年间,我们又有多少机会,能够按照我们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呢?”
爱德华沉默不语,佩尔梅特女伯爵看得出他这段话说得真心实意,对威廉并没有利用的意图,所以才会软化了情绪。她在告诉自己,即使再同情威廉,国王也不会允许他太靠近真正的王储。一个国王不能被任何人拿捏在掌心,这也是为什么王储从小就要离开王宫,在封地生活,因为和母亲的关系过于亲昵很可能会导致将来王太后把控朝政。
可对于爱德华来说,他虽然渴望能够活下去,但是让威廉幸福比活下去更重要,他知道,让奥尔贡拉扭转生死的法则,将他送回过去的起点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虔诚的祈祷,那时他在那条穿过王都的伊尔托斯河上,躲在充满了酒香的酒桶中时,他听着船只驶出王都的城门,激动得热泪盈眶,郑重的许下诺言,他要报答威廉兰开斯特,他要为那人的幸福和强大祈祷一生。
于是,爱德华轻声说:“这我都明白。可有时候,与其痛苦的活下去,我更倾向一个痛快一点的选择。”
“请不要说这样可怕的话,王储殿下,让别人听到了,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的。”说完这句话,佩尔梅特女伯爵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只是行了个屈膝礼,安静的离开了房间。
守在门外的近侍们鱼贯而入,服侍爱德华洗漱更衣。当卧室再一次只剩下爱德华一个人的时候,他赤脚跪在卧室角落的祭坛前,望着象征着无上的造物之主的金环龙,心中一片平静。
就这样,在爱德华的配合下,威廉的王位继承人训练渐渐的展开了。
帝国的王储需要从小学会当一个管理者,管理自己的封地,作为将来管理国家的练习。威廉的这份练习已经晚了十二年,现在急需要马上捡起来。爱德华和佩尔梅特女伯爵商量过后,每隔一天,值班安排在上午的威廉就要跟着爱德华去会议室观摩爱德华和大臣商讨萨摩赛特的公务,或者去大会客厅接见公民和其他有诉求的大臣,爱德华狠下心来,让威廉每次都要上交一份报告,以确保威廉不会因为过于枯燥而走神,而到现在为止,每一份报告爱德华都完成的非常认真。威廉剩下的时间,一半花在了修炼场上,一半花在了文化课上。
威廉的武力水平并不让人操心,真正需要花费时间的是他的文化课。虽然从三岁起和帝国所有的公民一样接受义务教育,但是在一个对文化课缺乏重视的偏远山村,生长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中,威廉的文化课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不过按部就班的升学罢了。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国王,他对自己的人生最初步的规划也不过是当一个等级高于普通平民的军官,而军官对于文化课的要求确实不是太高。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王储不需要成为一个文学家或者哲学家、思想家,但是他确实需要博览群书,管理一个国家需要大量的知识储备,这样才能有长远的眼光和开阔的视野。于是国王为威廉安排的老师为他列出了长长的书单,要求至少一周能够读完一本,即使是囫囵吞枣的读,也要保证阅读量。
阅读对于威廉来说,比让他练习喷火球练习一千次,练得嘴巴都灼伤了更让他感到痛苦。老师们不允许他阅读纯粹的文学作品,爱德华一周要开一次诗歌沙龙,那点文学熏陶对于威廉来说够用了。所以他的书单里只剩下经济政治历史还有政治类的大部头专著。但是威廉不喜欢托尔巴兰的《经济论》,也不喜欢萨维塔的《论王座的传承与公民权益的关系》,经济和政事让他枯燥的想要把书吃掉,历史书稍微有点意思,只是看多了想睡觉,唯一让他看的兴致勃勃的就是军事类的书,他在军事类专著上唯二的障碍只有看不懂的生词和看不懂的长难句,只要攻克了这两个问题,他可以抱着一本《制空权远距离进攻性魔法与有翼兽人》一动不动的坐上一个下午。
而作为现任的王储,爱德华决定开始慢慢灌输给众人自己决定投身奥尔贡拉的意图,他开始慢慢的减少自己玩乐的频率,渐渐增加自己花在教堂和宗教类书籍上的时间,他开始穿着朴素的衣服,大多是黑色或者白色,衣服上的花纹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衣摆处若有若无国花图案,同样的,衣服也越做越宽,这是因为,一位修士应该遮住自己的身体,避免别人将注意力投放在他的精神世界以外的其他地方,因为他们是要为世人解决精神上的苦恼,而非其他,所以教会的神职人员都是宽袍大袖,看不出胖瘦。
于是,等冬天来临时,从外表上来看,爱德华和来城堡带领大家做早中晚三课和周末礼拜的主教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
第15章
威廉不断的抬起头,望着坐在炉火旁看书的爱德华,又低下头,继续心不在焉地做功课,却没发现自己的字越写越歪,已经穿出了纸上打好的横线。
“威廉?”伊利莎白小声唤道,“看看你的作业!你在想什么呢?”
威廉忙收回不知道扩散到了哪里的注意力,这才发现自己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这种作业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威廉只好重新抽出一张羊皮纸,沾了沾羽毛笔,重新誊写。
现在,晚上的娱乐时间已经完全变成了读书学习的时间,值班的近侍们和王储一起在小书房里看书或者写作业,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壁炉里用来加热房间的红色火焰发出轻微的劈啪声。
“等等再写吧。”伊利莎白放下自己的笔,“如果你愿意和我谈谈你为什么如此心慌意乱。”
威廉又看了眼王储。王储的身体被一件酒红色的厚绒长袍裹得严严实实的,长长的袖子和袍脚垂在地上,袖口将将掩住纤细的手腕。王储左手捧着一本黑色皮革封皮的书,右手手指点着书页上的一句话,神情专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右手无名指上,用纯金制的权戒在柔和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用蓝色宝石围起来的巨大的戒面上,一半雕刻的是王徽,一半雕刻的是王储王冠和萨摩赛特郡的郡旗,王储王冠的每个三角尖上都镶着一小粒红宝石,极为精致。
威廉看着,忽然很想走过去,跪在王储的脚边,捧起他的手,亲吻他的戒指,向他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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