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郁的嗓音一向是清越如泉水叮咚的,这一番话说下来,竟然有气势如虹,力贯长空的撼动力。
满座皆寂,傅郁抿一口茶水,话锋一转道:“秦大人见老和尚仍旧在自己曾经住过的禅房里入定等待他,有种重归故里之感,然而物是人非,凄凉苦楚不可名状,不免心里一阵唏嘘。老和尚却无声无息睁开眼睛,对他的状况不言自明,还是像当年一样如此这般指点了他一番,终究没有告诉他末离已有了他的骨血。”
宋艾淡淡道:“如果他说了,结局也不会改变。”声音没有起伏,然而傅郁在其中品出了一丝安慰之意,心里猛地一悸,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老和尚教给他什麽样的方法?”隔了许久,听宋艾徐徐问道。
傅郁呼吸一滞,眸光暗淡下去,低声道:“长安郊外蓝田县,除了盛产玉石之外还生有一种荆棘草,老和尚告诉秦涧月,须采集十斤荆棘草,细细研磨碎了,加泉水拌成糊状,按一定形状涂在家宅墙壁上。那便是狐类的克星,莫说碰不得,就连接近也接近不得。”
宋艾微微一笑,手指扶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捏著:“老和尚是想叫末离知难而退。”
傅郁深吸一口气,手指忽而攥紧,忽而又颓然松开:“老和尚早该知道,末离不可能知难而退,哪怕拼上性命不要,她也要找到那个人,挖出他的心来看看。”
宋艾瞧著傅郁难得失神模样,蓦然涌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人明明刚刚才认识不到半日,却好像有一种魔力,能牵动自己一颦一笑。
宋艾接了他话茬道:“若然换做是我,也不可能屈服,毒药又怎样,刀山火海照样闯进去!不抓住那个人问一个清楚,怎麽能甘心,怎麽能瞑目?”
傅郁听得,仿佛宋艾的字字句句皆是敲打在自己心头上,偏偏是往最不堪的那个部分狠狠地刺了过去。
夜谈到了这个份儿上,就连粗枝大叶的三三也能看出来两人言辞气氛流露出的不对劲。他是素来知晓他家公子脾气的,此时不由默默噤了声。
17
“末离怀著秦涧月的孩子,然而一步一步踏著最爱之人给他铺设的毒药走了进去,每一步,都离死亡更近。秦涧月脸色惨白地望著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末离睁著眼睛看著他,用尽自己的每一分力气去看他,没有问他任何问题,也没有指责他。二人对视,末离的生命将要到尽头,突然探手入腹,五指抓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婴孩来,登时血流如注。秦涧月见了那个虚弱瘦小的婴孩,无需言语,凭著直觉就知道是自己骨肉,当下面白如纸,嘴唇不停颤抖道:‘我对不起你,我愿死……’”傅郁半合眼睛,似又沈浸到了故事里。
“末离双手捧著那个孩子,对秦涧月绽开一抹微笑,也许秦涧月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笑容,她道:‘我要你死有什麽用?’她一步一步挪到秦涧月跟前,痴迷的眼神凝视著掌中那个小小的婴孩,道:‘我将我的孩子交给你,我会死得很干净,你带著他好好活著。’这是秦涧月所听见的,末离的最後一句话。秦涧月毫不犹豫将孩子抱在怀中,她在犹自鲜血淋漓的孩子脸颊上印上一吻,然後便去了……”
“此事过後,秦涧月依旧娶了丞相之女,然而好景不长,新婚妻子过门不到半年就病死了,他独自一人带著末离留给他的孩子,再未婚娶。宦海浮沈几十年,生前官拜右相气焰滔天,死後却落下千古骂名。”
傅郁慢慢将那故事了结了,宋艾长叹一声,似是无意道:“这位秦涧月,原来便是明启年间权力滔天势绝伦那位秦相爷……说来我倒是记得,他是有一个儿子的,名唤小川。当年长安坊间多有流言,说他的这位儿子形貌如幽兰,举止倾天下,可惜却是青狐之子,专事魅惑,据说连励精图治的明启帝都曾是他的入幕之宾。”
傅郁惨淡一笑,笑里藏著为不可见的讥诮之意:“是这样的吗?原来历史竟然是这样记载的?”他好像记起了什麽不可追思的往事,刚想开口说话,眼光一暗又轻轻摆手道:“罢了,该尘封的过往就让它静静尘封吧。”
宋艾蓦然起身,星子一样的目光瞬也不眨地盯在傅郁脸上,居高临下道:“有些过往不应被尘封,也不该被忘却。”
这回轮到傅郁心里一晃,转而又稳住语气道:“本来就是百年遗事,真真假假谁又能知,客人权当笑谈,听听便忘记吧。”
“既是百年遗事,真真假假,为何你不愿提及末离?”宋艾这回不肯轻易放过他,一步一步逼近傅郁心里的秘密。
连青青以及蹲在院子里的小狐狸们都察觉到了氛围危险而玄妙,有什麽东西藏在暗处一触即发,一个个睁大了迷惑的眼睛瞧著这两人。
庭院之中无人说话,宋艾逼得近了,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18
傅郁直愣愣地仰面看宋艾,眼眸里一片波光粼粼,却不知焦距落到了何处,然而里面倒映出了宋艾自己的影子。
宋艾想,自己此刻的神色该是万分可笑的。
“末离是位伤心人,她的事自然也是伤心事,客人趁兴而来,怎好败兴而归?”傅郁的声音婉转动听,带著恰到好处的客套与疏离。
是了,宋艾慢慢退了回去──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客人罢了。
宋艾重又坐回了藤椅,方才千钧一发的气氛好似瞬间就消失无踪了,他又露出那个宾主尽欢的笑意道:“我有件事不太明白,还想请教主人家。”
傅郁神色微变,却早料到他不肯善罢甘休,因而道:“客人请说吧。”
“老和尚从一开始是否就得知了末离的真正身份?”宋艾轻轻问他,目光透著全然真挚的疑惑不解。
“自然是……不知道的。”傅郁回答得略略犹疑,一双弯弯眼眸探寻似地在宋艾脸上来回。
“既然不知道,如何便告诫书生以後若有危机,可来求助?既然不知道,如何便知那就是一段孽缘?既然不知道,为何说自己与书生缘分已尽?”宋艾连珠炮似地抛出了三个问题,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
傅郁下意识躲开他直刺而来的目光,嘴里轻轻道:“或许……”他微滞,又张开嘴想辩解,然而还是徒然咬住了嘴唇。
傅郁又露出一丝极凄哀的苦笑道:“客人可是想说什麽,直说吧。”
宋艾徐徐道:“你答不出来,是因为老和尚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他慢慢让自己仰倒在椅背上,声音凝散如高山云朵,道,“所谓的老仙人点破末离的身份,老仙人劝阻她,根本就是杜撰。老仙人从未存在过,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老和尚,从头到尾都是你!”
最後七字说出口的时候,傅郁的脸色变了三变,他几乎是同一时间便脱口低呼:“你,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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