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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落地之处是一片烟云望眼，茫茫云雾间似有几处耸入云霄的山头。铺满脚下的烟云被暗淡的夜色染成深沉的一片墨蓝，偏又被皎洁明亮的月色笼上一层流动的银，如一张铺陈开来的毯，揭之不起，踏之不坠。

自小与恩师流连于高山峻岭，人迹罕至之处，任是幽暗昏惑还是明如春水，沈扬欢都是见过的。不过，如此空旷悠远的景色，无论欣赏过多少次，他依然忍不住心生赞叹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

并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沈扬欢立刻开始四处寻找那人的身影。且不谈这是夜里，虽然有月光照耀，但依旧看不清极远处的景致，更别说找一个人了。

会不会是藏在云里了？他抱起手臂，思索道，那喊他的名字应该就会出来了吧？可是他们才相识一天多一点两天不到，身边的人叫他“公子”、“主人”，从来没有人直呼他的名讳。

那只好自己先找找了。他足见点地，御风而起，一面寻找一面想，自己真是操之过急了，应该等再了解他一点——至少知道他的名字；再准备充足一点——至少不能穿着自己在厢房里就地取材的衣服了。接着他又四下寻了一会，只有山头和云朵，不见斯人，只见尘雾。

于是他越来越疑惑。这不是恩公的梦么，为什么不见其人，又或者他梦见自己化作一朵云，一座山，一颗星辰，一轮明月了？念及此他又复落在一座山头上，不确定地环顾四周，思索了一会，决定下次再来探探。

一阵风声划过他的耳畔，沈扬欢立时惊觉，本能反应是迎上去。

不料对方却已经降临到他面前。真龙白玉冠，飘飘乾坤袖。那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的龙纹在月光之下隐隐闪烁，似随时都会化作真龙，翱翔天际。

而那人的脸，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的。

看着恩公一身酷似人间天子的装束，沈扬欢的脸色谈不上好看。难道自己的猜想果然应验了？他要起兵谋反自己当皇帝？！不，不一定，这身装束若也有道人穿着，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见沈扬欢清朗的眉毛都要打结了，来人不动声色地侧了侧头，似乎在猜测他的用意，却并没有发话。

“……敝姓沈，阁下如何称呼？”决定先和他套套关系，再探他的谋反之意。

“哦……”对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半晌，这个行为更是像极了他的恩公，“我无姓，无名，无字，唯有一号，名为青莲。”

“不可能，”沈扬欢断然道，“凡人怎可无姓无名？就是那些得道成仙的道人，修成金身的罗汉，也是有俗家姓名的。”

“沈公子当真如此认为？”那人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似乎觉得很可笑。

沈扬欢

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呵。”那人笑了一生，听不出是什么意思，“那让青莲来猜猜沈公子吧。”他执起沈扬欢的左手，对着手心的纹路看了一小会，又掐起手指算了算。

沈扬欢继续不动声色地给他摆弄。

只见对方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端详了半晌，双眉微蹙，看那样子似乎真有几分本事。于是在他参详自己那所谓的天格地格之时，也终于能有机会真真正正地仔细观察对方的容颜。清眉朗目，面如冠玉。眉如柳叶，眸若星辰，端是一位俊秀不凡的男子。细观他眉眼之间，却隐隐有淡然之气，不似那种剑定江山血战枭雄的王者，反而像是……似乎是要否认什么似的，沈扬欢微微摇了摇头，细观他的面相，柳叶眉，桃花眼，眼角主兑，为少女，则此人今生定多桃花之劫。也难怪，这副面相，也不能不说不会得到少女们的青睐。

沈扬欢忍不住皱眉。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相面术会出错，就连恩师生前也时常夸自己是惊世之才，若非身份非同一般，则她一定送他回门派拜师学艺，假以时日定能成仙得道。可是如果自己所相的没错，那自己白天的所见所闻难道都是欺骗性的？这……似乎更不可能吧。

在他兀自内心纠结的时候，对方放下了他的手，微笑道：“沈公子似乎对在下心存诸多疑虑。”

“不能完全这么说。这毕竟是在梦里。”

“梦即是我，我即是梦。沈公子忘记入梦之法的咒语了么？”

“阁下究竟是何人，竟然懂催梦的法术？”脸上依然神色如常，袖子下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微握成拳，“倒是赐教了。”

不料对方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他有些寞落地说：“你问我我是谁？我刚才已经回答你了。不过这是梦，你怎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既然如此，请教阁下的真名也毫无意义，因为严格地说，你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不确定自己是谁，对么。”

“不……我是青莲。”他收紧了双臂，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双目望向远方，“至于你……我肯定今天在‘我’醒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管‘我’知道不知道。”

沈扬欢笑了一声，也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你和‘他’终究是一个人。”他屈起一条腿，单手环住，然后将下颌定在了膝盖上，另一条腿则伸到了广袤的云雾里，“因此劝你和劝‘他’是一个样的，只要他醒了还记得。”

“哦？”对方的声音隐约又有了笑意，“难道是我白天做错了什么，你则是被人雇来向‘我’兴师问罪的道士？”末了又加上一句，“作为一个道士，你的法术倒是不错，法力大打折扣的情况下还能使用这等法术，看来修为不浅

哪。”

“虽然我很想问你，‘你除了看出我法力大打折扣、修为不浅，还能看出什么’，但目前有比这更紧急的事情。”沈扬欢严肃地说，“逆天行事终有谴，尤其是……起兵谋反。”

“有因皆有果，纵然谋反也是有原因的。不管白天的‘我’是怎么想的，现在的我是对那些权力纷争没有兴趣啦。”他顿了顿，“至于我还能看出什么……父母双亡？你的母亲是个道士，可是你的父亲……我着实有些没看清楚啊。”

没有人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旧伤，除非是那种恬不知耻把自己的伤口当成荣耀向街坊邻居炫耀的无所事事之辈。因此沈扬欢继续说：“幽冥境界，地之阴司者也。十殿阎罗，地之掌刑者也。凡阳世作奸犯科，下至黎民百姓，上至王侯将相，皆无一免于冥府之前。起兵谋反，若非顺应天意，则本身就是大逆不道，当打入地狱，受业火之刑，永不超生。天有神而地有鬼，纵有思凡下界，为祸一方之神明，亦难逃阴阳轮转。如此人有生，鬼有去，神有归，兽有死者，方为阴阳制衡，流转不息。不管你是怎么想，都希望你醒来能好自为之。”

“呵。”青莲舒了舒身子，向后挪了挪，将一半的重量倚在了沈扬欢身上，“你说的没错，就是神明……也难逃天道无情。天规律例，金科玉律，如果不摆在那里，那为神为仙，岂不是真的能为所欲为了。可是，不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总是比较难受的吧……说真的，我挺喜欢这片云海，总比人间洛阳的繁华景致好看多了。”

高处的风轻柔地翩跹而来，掠起了他额间散落的黑发。沈扬欢拢了拢头发，叹笑道：“如果这就是你的理想，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完成的。但如果称霸天下是你的理想，我即使无法阻止得了你，也绝对不会帮你的。”

“好好的明月夜，你能不能不要老这么煞风景？”

“因为你醒来之后能记住梦里的三成就不错了，我当然得时刻提醒。即使这样，说不定你一醒来，这些叮嘱就全部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