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真的。”
任何一个成年人,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想要情绪失控是非常困难的。
感受到情绪的渐渐平复,赵桥哑着嗓子问他:“我是不是不该看?”
“不,错的是我。”严峻生贴着他的耳朵说:“是我不好,不该有那么多好奇心。”
“那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没什么。”
感受着怀抱里躯体的平静,严峻生鲜少的,感受到了懊悔。
“对不起。”
冰凉的、温柔的吻沿着他的额角慢慢下滑。
“对不起。”
他一连说了好几次。
收拾客厅一地的碎瓷的过程中,严峻生无意中发现他被滚烫咖啡烫伤的脚踝和脚背。即使赵桥说了好几遍没什么,还是被年长的男人按在座椅上,脱掉袜子,仔细检查起有没有水泡或是其他损伤。
“……梦?”
严峻生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讲下去,自己会听。
这么多年来,赵桥第一次把这个噩梦摊开了,在阳光底下讲出来。包括当年的心理咨询师问起,他都只是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说,生怕他们在那张神秘的表格上写下什么糟糕的评价,然后隔天他的父母又要在他看到看不到的地方唉声叹气。
他那时被他们背地里称作赵家的问题儿童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不信任他们,对他们充满了防备心理,不论他们怎样迂回地试探,他都拒绝和他们谈论任何有关这场绑架案的相关细节。一直到他再大一点,有了新的烦恼,他们也终于放弃了对他的治疗。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赵桥从来没有把一件事讲得这么稀稀落落,几乎到了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无比混乱的地步。但是严峻生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他,甚至在他卡壳卡到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出声援助。
他用赵桥最感激的冷眼旁观听他讲完了记忆里的全部经过。
终于讲到最后,赵桥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可是我控制不住的,有一点羡慕绑架我的人故事里的玲玲,这正常吗?”
如果是其他人听到赵桥的这句话,一定会产生“何不食肉糜”的匪夷所思感。毕竟不论如何,赵桥都是他父亲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家境优渥,有着称职的兄长和不那么称职却一直在弥补他的父母,这么多年没有在物质生活上受过苛待。他为什么要去羡慕一个生活在贫困里,因为重病而早夭的农村女孩?
但是严峻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或者说他们曾经共同有过的期待。
“很正常。”严峻生替他将冰袋敷在红肿的脚背上面。“许多人都有过期盼父母能够心无旁骛爱自己的时期。”
可能是冰块带来的触感太过刺激,赵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有过吗?”
“我当然有。”
严峻生说得无比平常,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晚餐吃什么。
“我觉得被安慰了。”
赵桥摇头,实话实说。
“你要听我家里的事吗?”
“……要。”
看到赵桥迟疑点头,严峻生露出个罕见的笑容,里面有萧索有伤感,也有遗憾。
“我父母离婚后,我被我父亲送到了国外,一直到许多年才被准许回来。”严峻生思索片刻,继续说:“他有派人专门盯着我,不许我回国或是跟人鬼混。那时我已经听到了风声,说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地坏了下去,最糟的一次直接在会议上晕了过去。我差点和他的人打起来,买了隔天的机票赶回国。阿桥,你猜我见到他了吗?”
对于这么个问题,赵桥谨慎地考虑了许久,先点点头,又像是要推翻自己片刻前的结论那般皱眉。看他这副模样,严峻生轻笑一声,没肯定也没否认他的答案,只是把讲述延续了下去。
“他在病房里听助理说是我回来了,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摔在门上,让我‘滚回去’。我当时恨透了他的固执,甚至隐秘地想过,他是不是找到了比我更好的继承人,要放弃我。”
“他爱你。”
等灼痛差不多消失,严峻生拿开冰袋。
“嗯,我后来和他好好聊过。”
即使曾经存在过再多的误解和冷漠,在进入倒计时生命的紧逼下,似乎没什么无法达成谅解的。严峻生倦极地闭了会眼,眼前全是昨夜里看到的那些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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