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撕裂了这里维持了十多年的平静,一天里登门的人居然比严峻生回来这么多年里加起来还有多。他冷眼旁观他们或真挚或浮夸的模样,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最多在适当的时候递上纸巾。
大多数来人赵桥都不认识,哪怕认识也仅限于眼熟,没说过话。他因为身份尴尬,没有和严峻生一同去接待客人,反而和何伯待在一处,帮着他处理一些琐事,顺便和他聊两句有关严峻生的。
“这些人啊,先生活着的时候,这么多年见不到个面,死了倒全来了。”
何伯擦拭着手中的器皿。这里荒废了太多年,骤然重新使用,需要收拾的东西太多,又没有其他佣人,于是全部落到了他的头上。
赵桥本来想要帮忙,但是何伯说什么都不让他动手,最后只能帮忙端茶倒水。
“您说什么?”
“没什么。”何伯手上的动作一僵。“年纪大了,自言自语。”
听清了他在说什么的赵桥见他拒绝谈论,心中虽然有疑惑,也不再追问。
赵时明是中午到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父亲,在前面的灵堂里上过香,烧过纸后就到后面找赵桥。
赵桥正要过去给忙得焦头烂额的严峻生送药,就和这两人撞上。
“你们来了。”
有他们父亲在,赵桥不想多说什么,胡乱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
“他还在生病,我去给他送药。”
他们父亲的脸上的神情晦涩莫辨,倒是赵时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了。”
赵桥一面走,一面想,这有什么好辛苦的呢?
不都是他应该做的事吗?
他走到一半,听到前面的拐角处有人在说话。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收敛气息,站在了阴影的另一边,想要等他们说完了再过去。
那些人显然也是忌惮着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赵桥起初没想听,但是随着他们越说越投入,声音不自觉放大,他也就听进去了一点。
他模糊听出的几个关键词都是和律师以及遗嘱有关。他虽然见得不多,对这种事却不是全然一无所知。有些家族里人情淡薄,比如那些在灵堂前哭得肝肠寸断的严家其他人转头甚至还没离开这里就说起了财产、利益,迫不及待地想要从那个死了的人身上捞最后一笔。
“……走吧走吧,做什么白日梦,等律师公布遗嘱再说话吧。”
毕竟还是严峻生的家,他们没有说多久就匆匆离去。赵桥靠着墙,烦闷地吐了口浊气。
他是不是该庆幸严峻生不在……?
“你看这些人,他还尸骨未寒,就已经忍不住了。”
有人从身后靠近了他,低声在他耳畔说着。
赵桥被吓了一跳,随即分辨出这是谁。
严峻生把头靠在他的脖子里,顺便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和一整个寒冬似的。
老先生生前就为自己的葬礼写了一长条清单,详细描述了哪些可以,而哪些不可以,想要什么样的规格,第几天入土。遵从他的嘱咐,严峻生为他操办的丧事一切从简,甚至到了简陋的地步。
逝世后第七天下葬。前天夜里,严家的各种直系旁系亲属来了莫约十多个,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中年人,年轻的赵桥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他们简单地聚在一起吃了个不怎么热络的晚饭,留下想要通宵打牌的,剩下的都早早去歇息。
当天天不亮他们就起来,去往停放遗体的殡仪馆。下车后的那段距离他们走了几分钟,偏远地区的清晨潮气格外重,刺骨的阴寒不住地透过衣料往骨子里钻。
不少人都对赵桥的身份表示了疑问,但是严峻生从没有正面回答过他们的问题,连一句含糊的介绍都没有。赵桥站在手持相框的严峻生身边,一起走在人群的最前端。有人想要上去说一声这不符合规矩,都被严峻生的眼神逼退。
馆长亲自把他们迎进去,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空旷的大厅,和逝者做最后的道别。
遗体被装在特定的透明棺材里推出来。他还穿着生前最喜欢的那套双排扣西装,花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遗容经过化妆师的的巧手,似乎和生前没什么太大的出入,只是更加苍白,更加的没有生气。严峻生伸出手按在那层透明的阻碍物上,缓缓遮住了他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这是属于他们最后的五分钟,每一分钟都无比短暂。
不论是真情实感,亦或是虚情假意,这个时候都没有人说话,所有人把头低下,和逝者做最后的道别。
赵桥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先生时的场景,那时他年轻、斯文、儒雅而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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