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上官惊鸿已经躺在农夫的家里,那一晚,竟恰恰好好是过大年。
农夫一家在外面围着火炉吃着年夜饭,还热情地叫了他一起过去喝点热汤补身子。
农妇一边舀汤一边还笑着说:「这小哥可长得真俊,先前我家那口子把你带回来,我瞧你还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莫非是要赶着娶媳妇?——那家的姑娘可真好福气啊。」
上官惊鸿高烧数日,本就脑子发懵。听了农妇零零散散的几个句子,心口却好像憋着什么一般的闷痛,下意识地哑声开口道:「我、我做了错事——他不想要我了。」
农妇一愣,却紧接着被农夫拉了一把。
农夫咳了咳,敲了敲土烟枪才说:「能有多大的过错,都要成亲了的人了……回头雪停了赶紧去道歉认错,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农夫说着,见上官惊鸿不开口,不由摇头嘿嘿笑了笑:「你这小哥先前失魂落魄的,差点给冻死在雪里。就凭这个人家姑娘知道了肯定要心疼,男人嘛,有时候也要示个弱、服个软。」
上官惊鸿嘴唇微动,虽然唇上依旧苍白无血色,可漆黑的深邃眼眸中却又隐约划过了一丝亮光。他低头轻轻喝了一点温热的肉汤,脸色才终于略略红润了一些。
窗外一片茫茫大雪,仿佛看不尽那片雪白的尽头。
农夫家的两个小儿子穿着厚实的棉袄在风雪中小团子一样打滚,手里拿着炮仗欢快地在雪地上跑跳着。
上官惊鸿就这么看着,心中忽然就涌起一阵莫名的黯淡。
他从小孤苦无依,即使后来的确是成为了南疆莫汗哈尔王国的所谓王子,却也一直暗自觉得自己仍然是个孤儿……所谓的高贵血统,其实也只不过是胸口那刺青所带来的虚幻身份。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仍是不知究竟自己生辰是几时,连岁数也是先前收留他的老乞丐告知的,于是便只能每年都把大年三十看作是生辰。
今夜一过,他便又年长了一岁。
早在之前与段景玉在悬崖峭壁之下时,那人听他说这些,便笑言说日后两个人就一起在大年的时候过生辰,正好也不用记那么多日子,但却仍是可以一起慢慢变老。
一念至此,便又有些茫然。
他很快要二十八了,可那个俊俏风流的男人却并未停留在他身旁。
农民夫妇两人见他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相视一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径自披了棉袄出去跟小孩子们一起堆雪人去了。
一直到农夫一家都睡下了之后,上官惊鸿才一个人牵了马悄悄在深夜里上路了。
他穿的是农夫家有些破旧、打着补丁的棉袄,身上并没什么钱,迟疑许久虽然心底略微不舍但终于还是把那套价值百两的嫁衣留了下来当做答谢。
雪总算是小了些,苍穹之上现出了几点寒星。
他策马凭着记忆往那边去,天大地大便只有一人一马孤零零逆着风雪,还有沿路留下的凌乱蹄印。
……
进了南疆苍州之后,上官惊鸿身无分文,又的确不知道之后该往何处去,便先是在苍州庐中城找了一个酒馆开始当起了帮工。
他还是总会想起段景玉,想着想着就会出神。
就这么做了一阵子之后攒起了差不多数额的盘缠,才背起包袱打算继续往南。
出了苍州地界儿,再行个百来里路就是幽州。哪想到入城的时候却又遇到了麻烦,守城的卫士见上官惊鸿俊朗挺拔,牵着的马又一看便神骏不已,自然就动了点儿贪念。
到了他的时候,便盘问得格外刁蛮,意思自然就是暗示上官惊鸿要识相点儿给他们点好处。
上官惊鸿本就不懂得这些,又哪里会明白。
矮个麻子脸的卫士最先沉不住气,高声道:「前阵子城外闹土匪,我看这人来历不明,就有点儿可疑,头儿、别多问了,咱们先把他给拿下吧!」
「我看也像——来人!把他拿下。」高个儿的卫士也随即冷着脸喊了一声。
这下上官惊鸿自然也就意识到是碰到了无耻的小人,面容上划过一丝冷凝的怒意,退后一步刚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此人乃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哪里是什么土匪,你们莫要抓错认。」
随即便只见身后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前,一个黑衣、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随手给高个儿卫士扔了一锭金子,他冲上官惊鸿行了个礼,轻声道:「我家公子请您上车一叙。」
这人的口音端端正正,完全不似南疆之人,倒好像是从中原京都那边过来的。
两个卫士一看就觉得是大有来头的,再加上出手也豪气得太惊人,自然立刻讪笑着往旁边一退,再也不提什么土匪的事了。
上官惊鸿想了想,毕竟人家也是帮了自己,便点了点头撩起帘子自己进了车厢。
他本没什么与人叙话的心思,刚上车时还微微低了低头。可放下帘子转身一抬眼的那瞬间,却整个人都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懒洋洋靠坐在车厢里的那人,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色袍子,面色有些苍白。可那一双狭长风流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朱砂泪痣,身旁还趴着一雪白、一赤红两只漂亮的狐狸。
「上官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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