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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厢分立于梦华楼的两侧,要想从东厢前往西厢,便得下楼后从中庭穿过才成。可众人才刚浩浩荡荡地出了房,还没下楼梯呢,便已听得一阵喧闹声自中庭传来——

「哼!什么上京第一楼?有你们梦华楼这么待客的么?没个红牌来服侍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请来了云大家,却才唱个一首便离开,他东厢的客人是客人,咱们西厢的就不是?难道是怕咱们付不出钱,所以什么好处都给他们占了?」

出声的是一名身材壮硕的剽悍男子,后头还跟着一群气质相近、周身隐透肃杀之气的青年,年岁与司徒延卿一帮人颇为相近。那开口的汉子多半已经喝了不少酒,不仅面色一片通红,言词间更是半点客气也不存,直接便揪住了那前来调解的掌班衣领高声斥问。可后头的同伴却没有一丝劝阻的意思,显然也是想借此人的口来抒发一下心头的怨气。

若换做别的地方,说不准这么一吼便把那掌班给吓瘫了。可这里毕竟是梦华楼,掌班平日送往迎来的都是京里的大人物,也见过不少恩客在楼里闹僵的场面,自然没这么不经吓,反倒还有条有理地同男子道出了如此安排的理由:

「这位爷,敝楼绝无怠慢之意,只是您来得不巧,东厢的客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先前又已订了位……客倌诚意足,咱们做生意的也得讲求个先来后到不是?况且今日本不是云大家订下的见客日子,先前那一曲儿,也是小的深觉歉意特地为您安排的。您可以到外头去问问,若不是看着几位爷的面子,平时云大家哪会在这等时候出来、还单独给您几位献唱啊?」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那汉子虽有些酒酣耳热,却并非不讲理的人,一时险些给堵住了话头——但他旋即想起了那个让自己一帮人再也憋不住怒火的理由,原有些蔫了的气势立时又暴涨了起来:

「特地安排?若真是给咱们特地安排的,为什么云大家还会给东厢的人请去?别以为咱们没来过几次就可以用那些莫须有的规矩蒙骗!今天你不给出个理由,本大爷绝不善罢罢休!」

「好教您知晓,这是云大家订下的。东厢那位是云大家的贵客。」

是「云大家的贵客」而不是「梦华楼的贵客」,自然是指这贵客在云梦的心中的地位十分不一般了。此言一出,那汉子身后同伴中的几名衣着较为不凡的想起了什么,面色立时微变。

可那汉子却没有那般细腻的心思。还没等后头的同伴反应过来,便已再次拉开了他的大嗓门:「他是贵客,咱们就是闲杂人等了?你梦华楼原来是——」

「我道是谁在那边扰乱安宁,原来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位兄弟,没知识也不能没见识。胡乱吠咬前还是先把情况打听清楚再开口吧。」

那汉子的话音未完,便给上方突如其来的一句打了断。中庭内的众人因而齐齐抬头,只见连接东厢与中庭的阶梯上,一群华衣公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庭内的几人。扫过那名大汉及他身后同伴的目光,一如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

开口的是今日宴请司徒延卿的余靖庭。作为今日的东道主,他对被人扫兴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更别提引起骚动的还是那帮向来与自己不对路的「暴发户」了。眼见司徒延卿并无阻止之意,他便也代表同伴顺理成章地出了这个头。

那大汉虽不怎么精明,可对方话中讽刺轻视之意如此明显,又岂有忽略的道理?本就因酒醉而涨红的脸当下更是红得发紫,他几个大步上前便要同余靖庭理论,可争执的话还没脱口,便因那入眼的、对方身侧那张清美绝尘的面容而咽了回去。名为「惊艳」的表情浮上大汉通红的脸,出口的话语亦随之一变:

「原来你们还藏着这样一个美人?行!只要让这个穿男装的美人儿来陪咱们,今日你等怠慢之事便一笔勾销!奶奶的!只怕皇后娘娘都没如此绝色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听着的余靖庭等一帮世家弟子神色大变,那汉子身后明白情况的同伴也给吓了一跳,纷纷后悔起今日让这小子出来出一口气的决定——可身为当事人的司徒延卿却只是笑了笑,目光对向那汉子后方一名打刚才便一脸期待地等着看好戏的英伟男子:「楚将军,这就是你手底下人的素质?」

明显属于男性的嗓音让先前还在大叫大嚷的大汉愣了下。得此良机,后方的同伴赶忙七手八脚地上前将他的身体连同那张大嘴一起死死压制住,就怕他会再有什么惊人之举。而那名被司徒延卿点名的男子——楚越也在此时提步上前,嘿嘿一笑:

「咱们军人性子直爽,想什么说什么,自然不像某些人,做事如娘儿们一般拐弯抹角、不干不脆。」

「正所谓刚强易折。做人处事,还是得刚柔并济才好。拐了个弯毫无损失地达到目的,总比傻子般和人同归于尽来得强……楚将军出身行伍,对这等道理应该相当熟悉才是。」

「确实。不过既然到了这等风月之地,哪还有什么弯来柔去的道理?自然是『直来直往』的好——或者,司徒少爷做那档事儿的时候也秉持着刚强易折的心思,所以总是拐弯抹角、不得其门而入?」

这话虽未说白,可在场的都非不经人事的小儿,自然明白这言词下的粗鄙之意。事涉男人的尊严,眼见那帮乡巴佬已因这一番话而哄笑出声,余靖庭等人登时气得瞪红了眼,抬手便想叫来各自的护卫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可这手才刚抬,便给领头的司徒延卿一个眼色制止了——不为对方嘲弄的语气所激,清美面容之上神色淡定依旧,他一双深眸顺着地势自上而下俯视着对方隐蕴锐芒的双眼,对楚越那一身充满挑衅的剽悍气息全无半点畏惧。

「原来楚将军还晓得这是风月之地?如此温柔乡中,粗鲁不文、不晓得怜香惜玉也就罢了。可若不晓得怜香惜玉还硬要掺和,把好好的风花雪月变成了风雪飘摇、残月摧花,这事儿就未免做得有些不地道了。」

顿了顿,他唇畔笑意勾起,眸间却带上了一丝讥诮:

「至于得不得其门而入……这是我的私事,楚将军如此好奇,莫非是想来试上一试?」

这话连消带打,一下便将重点由他自身的能力转到了对方如此「关切」的理由,立时让先前还笑闹着的一帮汉子傻了眼,更成功堵住了楚越的话头——后者也实在是憋闷,若是在外边,他自然有办法胡搅蛮缠,用一番粗俗言词将这个出身贵介的公子哥儿气得七窍生烟。可眼下身处梦华楼,若再用上这般手段,可就遂了对方的意、坐实了「粗鲁不文」、「难登大雅之堂」之流的评语了。

见对方给自己噎得说不出话,司徒延卿本非心慈手软之辈,又岂有不趁胜追击的道理?唇畔笑意转深,他又道:

「人贵自知,该属那儿的就属那儿。没那等能耐,还是别学人装什么风雅才好。」

这番话,代表的不仅是他的意思,更是在场一众世家子弟共同的态度,而让听着的余靖庭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深以为然之色——但楚越又哪是受气的主儿?入耳的言词令他心头的怒气当下再难按捺。还没等一众属下反应过来,他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已穿过人群直掠至司徒延卿身前、一把揪住他衣领,怒道:

「司徒延卿,你莫要欺人太甚!」

这下异变陡生,四近候着的护卫见主子受威胁,连忙摆开阵势准备动手;一边楚越的几名同伴也跟着摩拳擦掌起来。双方眼看已是一触即发,只消一个差池便要上演一番全武行——

可作为冲突的中心之一,面对来势汹汹的楚越,司徒延卿却连一丝惊慌之色都无,只是定定回望着他好似要吃人般的眼神,冷笑着一个挑眉:「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武?本以为小楚将军多少称得上当世英杰,没想到终究只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武夫。」

「你——哼!」

楚越本就只是想吓吓他而已,眼下给他这么一挤兑,心里虽仍难以解气,却也只能恨恨地松开了对方衣领——说来也巧,便在此际,阵阵香风迎面而至,一阵宛若天籁的清悦嗓音亦随之响起:

「司徒公子、楚公子,还有在场的几位公子都是我大齐未来的栋梁之材,怎好为这点小事便伤了和气?奴家正愁着新排的一套舞无人品评呢!诸位若不嫌弃,不如一同为奴家参详一番,也好顺带揭过今日的不快。」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离开西厢后便回房更衣的云梦。也不知她在争执告了个段落的时候登场是碰巧还是刻意?可面对着这个因歌舞双绝而被尊为「大家」的京城第一名妓,云梦明显要替双方居间讲和的态度让一帮「惜花」之人也只好按下心头残存的火气,让那掌班安排着另开一处来欣赏她的歌舞了。

一场争执至此勉强算是落了幕。可不论云梦的歌舞再怎么吸引人,也终究没可能化解双方之间的矛盾。原因无他:司徒延卿一帮人所代表的传统世家和楚越等一干人所代表的新兴势力,正是本朝两大当权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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