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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华紧咬着的唇淌出血来，咸腥的血味充满他整个口腔。他绝望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隐没在被褥里。他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裂，撕扯着自己，疼得透不过气，更甚于身体的疼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像是要把这世上一切怨愤都遮蔽。房间内商吴充满情欲的喘息声和肉体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淫靡的声响无时不刻地提醒着钟华正在发生的事。他睁眼看向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便是一记惊天巨响，好似天空都被炸裂了。

随着这声震天雷，钟华心中的那个东西也彻底碎裂了。

那便是他珍视多年，维护多年的父子情。

……

之后钟华就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虽然商吴多次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情与想法，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了。表面上他们仍然是父子，但是商吴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变了。

直到钟华拿着辞职信扔到他的面前，当面说出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商吴才彻底明白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他们两人终成陌路，越是想要留住的人，却越是留不住；越是想要给予的情，却越是不被需要。

从此上海滩上没有商钟华。

……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半个天空，紧接着一个惊雷连窗户上的玻璃都在震动。

商吴被这一声响雷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看到桌上瑞士进口的西洋钟的指针快指向12点。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他喝光杯中的白兰地，灭灯上床却是一夜无眠。

只如初见4

几天后，商吴毫不意外地看到报纸上的头条消息——金融危机。不知何故，突然出现存户听信谣言，集中提取存款，产生了上海滩上不小的挤兑风潮，造成众多公司流动资金短缺，形成严重的经济危机。

“老张，今天开始无论谁来拜访都给我当掉，包括电话。”商吴吩咐道，手上的刀叉沉稳地对付着盘中的早餐。

“是，老爷。”管家老张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报上说什么金融危机。很多人冲进银行要取钱，上海滩上好多大公司、大银行都乱套了……”他顿了顿，悄悄地看了下自家老爷的脸色，准备接着往下说。

“唔，今早《申报》头版，前几天就有这个风声了。”商吴打断他的话，“你放心，印书馆那边我早就安排好了，况且最近我也没有扩张的准备，银行那边的贷款也不多。”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完嘴，便转身上楼去书房。

管家老张望着商吴的背影，默默说出那半句他没有说完的话，“唉，我其实想说少爷一个人在外办公司，这两年刚刚起步，近来为了和商家斗又扩张的厉害……不知此次危机会不会对他的公司产生影响。”他说完就转身干活去了，没有留意到正在上楼的身影那一瞬间的僵硬。

过了不多久果然有几个电话打进来，老张按照商吴的吩咐客气地推掉了。几天来那些上门拜访的客人也在老张巧妙的回答下被一一拒之门外。金融危机之下，大家都自顾不暇，谁还会去管他人死活。

一时间谣言四起，引起了商界不小的动荡。外面风雨飘摇，各家公司银行四处奔走，商吴却趁此之机在家休假，印书馆那边的工作早已安排好无需他操心。每天在家看看书，读读报，商吴觉得这日子倒过出几分逍遥来了。

管家老张正算着这个月的开支，门房突然来报有人来访。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不是说过了吗？任何人来访都说老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快去回了。”

“可是……那人是少爷。”门房老高在商家做了五六年，自然是认得钟华的。

老张听说是钟华来了，心道这事可不好办。老爷吩咐了不见任何客人，但是这几年老爷对少爷的思念，他可是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按说当初少爷叛出家门与老爷决裂，如今还是生意场上的对头。然而老爷对少爷的感情还是在的，他面上不曾表露。可老张知道，老爷无时不刻希望少爷能重回商家。

“我去看看。”考虑再三，老张还是放下手中的账本和老高一同过去。

商吴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的两个人，目光从管家老张身上移到他身边的钟华身上，又移回来盯着老张。

“老爷，少爷说回来看看您。”老张被商务盯得不自在，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少爷那么久都没回来，老爷您也一定想他吧。你们慢慢聊。”说着轻轻地推了一下身边的钟华，然后推出书房将门关上，只留他们两人在里面。

一时间书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三年前，也是在这个书房，也是这样沉默的对峙，只是那时钟华是来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的，如今却是来有求于他。钟华年轻气盛，书局创办之初就和有着多年累积资产雄厚的商务印书馆争市场，又急于扩张规模。以上诸般都使得中华书局资金短缺运转不灵。如今除了110万的债务，还有当前生产造货所需资金都没有着落。眼看着就要破产，钟华即使心中万分不愿，也不得不听取下属建议，来找商务帮忙。

来之前，钟华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来准备说服商吴出手帮忙。当看到商吴穿着水灰色长衫闲适地坐在书桌后，钟华猛然间回想起当年自己坐在商吴腿上练字的情景。这一切似乎还在眼前，两个人却已成陌路。钟华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茫然地看着商吴。

“来找我有什么事？”商吴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钟华似被他的话惊醒，“那个……中华书局现在的状况你也知道。我今天来是希望商务印书馆能够帮助我们中华……”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钱。”商吴不等他说完便冰冷地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来借钱的。”钟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道，“我希望商务印书馆可以合并中华书局。”说完他长叹一声，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商吴闻言不禁抬头直直地盯着钟华。中华书局是钟华全部的心血，他认识的钟华是一个绝不言败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会抓住奋力一搏的。可是现在他居然要将自己的心血拱手相让，中华书局的情况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了吗？这个倔强而骄傲的人说出合并的时候，他的内心该是如何痛苦与不甘。商吴突然很想上前将他拥入怀里，替他将一切风雨挡住，但可悲的是他不敢也不能。

“中华书局现在的状况究竟怎样？”商吴的声音还是那么冷。

“如今流动资金全无，生产造货的资金都没有着落。还欠了110万的债务……”钟华实在不想继续说下去。一点一点把自己现在的窘困摊开在商吴面前，就像现实在抽他的耳光，嘲笑他当初离开这里，离开商吴。

商吴的目光在钟华身上扫了两个来回，终于开口道：“我很想帮你，不过……即使我同意合并，其他股东也不会收这么一个烂摊子的。”言下之意他拒绝了钟华的请求。

尽管明白如今的情势出手救中华书局无疑给自己公司套上枷锁，商吴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无可厚非。但钟华还是感到一股怒气从上头，当初那个微笑着告诉他会保护他一辈子，爱他比生命还重要的人，如今在他最需要帮助和保护的时候，那人却一把推开了他，不管死活。

钟华不愿再多说，转身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