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还是前年来的官道,沿途讨饭的越来越多,当中混着不少正当壮年的汉子,一个个面有菜色,身上的布袄灰扑扑的,袖口露出脏污的棉花来。离都城还有十几里路的时候忽然都不见了,沿途在赶工装饰帷帐,又有一些官兵稀稀散散地在附近巡视。看见那明黄色的绸布,他的心口忍不住倏地抽搐了一下。在路上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样的颜色一跃而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离永承越来越近了。
进城已经过了晚饭时候,文顺在城东一家客栈住下。路上多耽搁了一日,这天已经是初七了,他本来打算早点歇下,怕连续几天的折腾引得病更重起来,但躺了半天丝毫困意也没有。这屋子墙壁很薄,隔壁那间住的是对刚上京的夫妻,半夜里嘁嘁呿呿不停地说私房话,偶然有一句半句顺着风飘过来,撩起人的好奇来,仔细听时,声音却又低下去了。文顺叹了口气,重新起来点了蜡烛,把一整幅棉被都裹在身上,又将窗户推开了条缝,踢了个椅子过来,倚窗框坐着。他往外头怔怔地瞧了一会,忽然摇着头气咻咻地笑起来。说来实在是让人脸红,就因为能远远地看那么一眼,他竟会睡不着了。过了些时候,窗外渐渐鸦雀无声,街上远远地传来敲更鼓的声音,咚咚两声,顿了一顿又是咚咚两声,也许是因为天冷,那木槌击着竹板的声响都硬梆梆的
,带着一股刺人的凉意。巷子里忽然窸窸簌簌地有了人声,文顺往前倾了倾,瞧见窗下两个人影子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借着红灯笼幌子的光,看身形像是两个孩子,一个肩上背着包袱,另一个边跑边往怀里揣东西。两个孩子跑远了,转角那边却忽然喧闹起来,听见高一声低一声的叫骂,又有男人叫嚷,说大过年的连贼也不消停。文顺把双腿蜷到椅子上,棉被又裹紧了些。这事情和他无关,但他心里总是隐隐约约地不踏实。年景是一年比一年差了,连西京尚且是这样,永承治下的土地便是这样,偷的尽管去偷,偷不着的就要饿死,可真要摆出来给上头看了,一切又都是盛世太平。
第二天一大早,出城的路就全被帷帐隔下了。两侧的摊贩是早两天就被驱散了不准再出来的,每隔两步就站着一个守卫,面无表情地在人脸上逡巡。凑热闹的挤在跸道两旁,想往前冲,又忌惮着侍卫腰里的长刀,人群便忽前忽后地晃,仿佛是一齐晕了船。文顺茫无目的地被人夹在当中,离那明黄的帷帐还有六七步的距离,忽然街尽头躁动起来,人群受了指令似的一齐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什么。大家都以为是銮驾来了,但前头只是先来了几队侍卫,铠甲下面都穿着大红的锦袍,手搭在剑柄上,趾高气扬地炫耀着走过去了。后头却再没见着什么人,人群里又失望地窃窃私语起来。
过了一炷香时候,忽然有两排宫人挑着宫灯和提炉,沿着帷帐边悄无声息地走近前,那身上的赭红服色文顺再熟悉不过,心口突然被揪紧了似的,扑通扑通狂跳。那队太监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文顺下意识地低下头,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其实并不会有人认出他,但他还是止不住地紧张。这一队走过去,銮仪便慢慢地开始上来了,黄幢和大红旗子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天,身后忽然潮水似的往前拥,不知是谁发了号令,街角的人群忽然跪了下去,旁边的人也就跟着往下跪,四周黑压压地矮了一片。文顺茫然地屈□子,膝盖碰到地面的那一瞬,他忽然有种奇异的触感。耳旁开始有错杂不齐的声音高呼万岁,喊得都是些戏文里看来的、乱七八糟的吉祥话,听着好笑,却令他莫名其妙地觉得悲哀。他抬起头,沿街的楼上悬着各种颜色的木板和招牌,香烛铺,麻油铺,绸缎坊,卖香粉的,沈同德堂,鲁菜馆……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不做生意,每个人都因为銮驾而自个儿砍了自个儿一截。
有个武官气喘吁吁地顺着幔帐跑过来,嘴里喝斥道:“低头!都把头低下!”文顺突然直挺起脖颈——他看见了那抬宽大的轿子,看见
了摇摇晃晃的黄穗儿,永承就在他面前了……他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布。銮驾越来越近,先是明黄的御辇,紧随其后跟着惠妃的仪仗。他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他直起上身,怔怔地盯着那抬轿子,他原本很恐慌,怕永承会突然从那张轿帘后面露出脸来,然而现在他确信地知道,这件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居高临下的皇上绝不可能对这些褴褛的子民发生任何兴趣。早在他无数次像今天一样,作为一个卑微的个体,畏缩着跪在永承面前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他们之间横亘着如此不可能被逾越的深壑,早就不该幻想了。今天是永承为惠妃、惠妃的孩子,同时也是永承的孩子祈福的盛大的表演,而自己只是成千上万渺小的共演者之中的一员。文顺站起身,从人群中一步步退了出去。那浩荡车马和华衣美服沿着街离他越来越远,他第一次感到这样巨大的无助和迷惘。眼前只剩了狂欢的人潮,推、抢、搡,争先恐后地追着銮驾走,追着旁边的人走。他眼睛里有无数张脸,它们是好奇的,惊喜的,感激的,老泪纵横的……那些脸忽然又都变成了一个样,好像只是一张脸被复制了成千上万遍,在那张脸上,尽管从没能因为生活富庶而出现过满足的笑容,却因为远远地瞻仰了一次帝王而露出疯狂的喜悦,仿佛蒙受了巨大的恩赐。永承的轿子上有根线,和他心里的什么东西拴在一起,车轮吱呀吱呀地碾着石头地,一圈,再一圈,那线就愈发紧绷,终于把那东西活生生地扯出来了。他有种想要呕吐的悲哀。
☆、未止记-10
皇陵这里平时总是和外面隔绝的,所以很少和什么书信往来,一天却忽然有一封没署名的信。封纸上没写是给谁收。那天是小倪子接的,送信的像是还赶着有急事,匆匆往他手里一塞就走了。过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要看看是给谁的,却再找不到人了。
这信他随手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想着大概谁看见了能自己认领了去,不料一连放了半个来月,连一个问的都没有。那白封纸每天三顿地受着烟熏,又被吃饭的不小心落了几点油和饭粒子上去,渐渐就变成了灰黄的颜色。北方的习惯,二月初二是要吃猪头肉的,算是“年”过掉了,虽然他们一切用度都俭省到了极点,这样的习俗还是保留着。郑太监特地温了酒,兴兴头头地到处张罗人坐席,一边喝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人说自己这辈子多少不顺意,又骂旁的人不会看眼色,茶冷了也不知道给他换新的。有盘卤肉放得离他最近,郑太监往嘴里送了两片,拿筷子点住了那盘儿,醉醺醺地道:“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这等货色老爷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哼,如今是没落了……”忽然咬着了碎骨头,恼火地从手边扯了张纸,也不看是什么,就吐了上去,骂道:“猪头里哪来的骨头!那厨子混帐!蒙我的银子,拿次的充好的来!”小倪子在一边坐着,本想说那信也许还会有人来领的,又不敢当面跟郑太监找不痛快,便默默地咽了回去。
后来小倪子收拾桌子,两个指头捏着那信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觉得留也不是,扔也不好,但终于还是一扬手,丢到盛烂菜叶的大桶里去了。小倪子往桶里瞄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都沤烂了还怎么看?这可不是我没给你送到地方,实在是你托的那人太靠不住,还说是什么猪侯府马侯府上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怨不得我。”
文顺自然没有收到这信。从西京回来之后,他的病骤然沉重了下去,大概因为一来一回的路途中把所剩不多的那点精神都折腾尽了,连咳了几次血,再也起不来了。他病得这样厉害,在别人看来也并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文顺心里明镜似的,反正再撑下去也无非是等死,索性自个儿把药给断了。醒转过来的时候,他就靠在床上,开着窗子往屋里放北风。床头有一面炕橱,他在背后塞个枕头靠着,正好吹得着。忽一阵觉得自己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只求速死,等睡一觉醒来却又有点犹豫。
那扇窗子正对着山,最近总有浩浩荡荡一群人扛着锄子铲子往山里走,又有官兵押着好多辆运石料的大车跟在后头。有一次一个差役来敲文顺的窗子讨水喝,文顺随口
问了句他们在做什么,那人道:“有个皇亲没了,又走得仓促,这不白天黑夜的赶着修陵嘛。”文顺“哦”一声,也没说什么。各种各样代表“死”的字在这里是最不稀奇的东西。
黎大奶奶来过两次,一次他正睡着,她就回去了,再来的时候是傍晚,文顺倒还醒着。黎大奶奶进了房,四下寻摸了一圈,先皱着眉头把窗拉起来,又锁紧了木栓,才道:“何苦来,自个儿糟践自个儿,活作死呢。”文顺当下没作声,只是接过她塞来的热茶碗缓缓抚着,半晌才说:“并没有。”也不知是在答她什么。外头正在下雪,她戴着的狐狸毛旧毡帽上厚厚一层白,这会儿还没来得及化成水,摘下来往地上用力抖了一抖,雪星才簌簌地落下来。文顺看得出了神,喃喃地道:“今年的雪倒挺好闻的。”黎大奶奶白了他一眼,道:“雪哪有什么味儿。你要是起得来,就往人多的地方逛逛去,别躺在这胡说。”文顺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道:“我小时候最怕下雪天,一到这种时候就提心吊胆的,生怕做错了事挨罚。我师傅整治人最有一套,跟我一起的那些人里头还有上吊的呢。有一次我说错了话,被他罚去院子里跪着,那天也是下雪,也有这么大、这么厚……我拼了命地撑到后半夜,生怕师傅把我给忘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结果……”他深深地喘了口气,把喉咙里的哽咽掩饰过去,继续道:“结果他一桶冷水兜头泼了我一身,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扔下我睡觉去了……”黎大奶奶倚着床栏,抿紧了嘴唇,用指甲去抠上边落了灰的雕花,说:“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文顺勉强笑了笑,说:“谁知道,大概到这种时候就都是这样了,老是要想以前的事,好像要趁着这三五天的功夫把一辈子的事都重新过上一遍似的。”他一口气地说着,含含糊糊的,她听不听得懂、听没听进去,都不是问题。他只是想说话,想对着有体温、有生气的人类说话,否则他就连说话的能力都要丧失了。他朝屋子当中望着,空荡荡的石头地上凹凸不平,一张旧方桌好像四条腿不一样齐似的歪在那儿。他忽然记起,徐太监对他也是非常苛酷的,一旦提了个话头,小时候的事就稀里哗啦潮涌似的扑了上来。在这个天里浸着冷水,那感觉没经过的人怎么也不会晓得。刚从井里提上来的,带着冰碴儿,从脖子里一直灌到腿上,就跟有一万把刀子一齐割着肉似的疼。最难受的还是膝盖,流下来的水全都积在下面,把腿和地面死死冻在一起。那时候真觉得连骨头都要裂了,哭得连肺都差点吐出来,心里还在那里骂,真丢人,一个男孩子这么没出息——那时候他年纪
还小,什么都不懂得,总觉得自己还是男孩子……文顺把脸埋在被子里狠狠咳嗽了两声,借以掩饰脸上根本看不出的尴尬和耻辱。
到最后徐太监也没理他,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便想,死了就死了吧,死也要死得舒服点。他往下一趴,在雪地里睡着了。二尺来厚的积雪轻轻地埋住了他的鼻眼,同时散发出新鲜的灰尘和腐烂的死尸的气息,天上白蒙蒙的没有月亮。
黎大奶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忽然勾起了很多的回忆似的,静默了一会,说:“要说吃苦受罪,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一样儿过来的呢。”文顺把身子蜷了一蜷,低声道:“是啊……哪个不是呢。”其实他有那么多的冤屈和怨恨,比起这些肤浅的疼痛,他没说出来的那些事比什么都压得他难受,他任性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谁能比得上他呢?可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人知道的秘密。就算折磨死,哭死,也得他一个人受着。
见文顺话渐渐少了,黎大奶奶知道他是累了,便安抚似的说:“你既然在长禧宫,就少不得要比别人多忍着点,端妃那个人……她那个女儿多半也和她一样吧。”文顺连忙摇了摇手,道:“长公主待人真是什么都挑不出,要不是她关照着,我怕是连今天都捱不到呢。”黎大奶奶忽然没了话,隔了半晌,才点着头道:“这么说倒是我心胸窄了。连你都说她好,可见是不错,只可惜年纪轻轻……”文顺没听明白,反问道:“可惜什么?”黎大奶奶反倒愣了一下,道:“原来你不知道?也是。你也不出去走动,外面的事情你都不晓得了。她女儿是不是嫁了马侯爵的小儿子?”听他“嗯”了一声,又道:“那就没错。她没了。听说是自尽。咱们这儿前几日刚接了旨意,修的陵就在后山——哎,离你这里倒近——因为走得太快,也没时间给她好好选块地,将就着也就对付埋了,反正人都没了,修得那么好又看不见,有什么用呢。”
文顺只听到头一句就呆住了,黎大奶奶只管罗罗嗦嗦地往下说,他只听得见窗缝里嘶嘶的风号子。春宁死了,还是自尽,他怎么都想不到。之前见着她的时候,虽然看得出她也许过得并不顺意,但总不至于到了这样的程度,更何况她还有了孩子……她就算为了孩子,也不该死的。
春宁的死一定和马昭庆有关,也许和太后也有关——她母亲亲手把她送上了这条路——文顺脑子里突然跳进很多事,每一件都好像能解释得通,但究竟是怎样的,这些事怎么也串不起来。文顺惶惑地仰起头,像是要确认她没有
在骗他似的。女人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却听不进去,耳朵里只管“嗡嗡”地轰鸣。她活像个站在那表演默剧的木偶。黎大奶奶说完了,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你身子不好,不该太劳神的,早点歇着吧。”两扇老杨木门在她身后“嘎呀”地碰在一块,上面的锁扣沉重地磕了磕,声音在这黑夜里格外发瘆,仿佛是不远处的坟墓自己掀开了,跑出无数不愿往生的幽魂。
等她一走,文顺立刻挣扎起来,把窗重新推开了。破棉絮似的雪片悄无声息地在黑旷旷的荒野里一层连一层压下来,连着四周的人声也掩埋了。翻过一座矮山头,后面的天上却隐隐地泛起橘色的光来,偶尔传来一两声吵闹,也听不出是在说什么。这时候是那些劳工的饭口,因为昼夜赶工,他们总是吃得晚。知道这些人正在掘的墓就是春宁马上要来长眠的深坑,他胸口突然憋闷起来,就像南方的夏天,梅雨时候里总是潮得让人喘不过气。他只是这么一弯腰起来,再躺回去,心就怦怦地跳得厉害,咳嗽了好一会也没有缓过来。最近他连呼吸都很困难,一口气悬在喉咙里,像条鱼线被拉长了,放到海里,却缠上了水草收不回来似的,令他随时感到不耐烦的疲倦。
春宁的灵柩又过了四五天才到,虽然陵墓修得仓促,但仍然摆了很大的排场,郑太监也郑重其事地穿戴齐全,跟去凑了个热闹,去之前就开始逢人滔滔不绝,等到下葬当天却忽然打起憷来,担心碰见以前的熟人。但那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兴奋和担忧罢了,他仅仅在足有两里长的队伍的最后一排得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山坳里苍白的旌旗一支连着一支,由穿着丧服的侍卫举着,在风里猎猎作响,风落到地上,卷起的雪盖住他们的黑靴子,变成了白的。他们的丧服是白缎子裁的,帽子也是一样畸形的苍白,如果能透过棺椁看到安卧在里面的春宁的脸,她的脸也是苍白的,和她的生命,她短暂的婚姻一样。
虽然只有郑太监去了,但并不意味着别人都被这盛大的场面排除在外。这一天守皇陵的太监们全部被山坳里的炮乐声吵着。因为不能推牌九取乐,甚至连睡觉都不能够了。他们木然地在院子里围成一圈坐着,并不狭小的四合院忽然拥挤起来,台阶上一个挨着一个地坐满了。他们彼此没有交谈,面容呆滞,像是杂货铺里等待售出的货物,装在千篇一律的木头盒子里,一个挨着一个地排在旧架格上。黄昏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缕微弱的阳光,西面的地上残次不齐地投下一行屋檐的影子,影子边缘蹦蹦跳跳地跃起一个活物,在地上的人看来,就像皮影
戏的幕布上主角将要出来的样子。“咚”地巨响突然吓了它一跳,炮声乍起,那麻雀便长嗷一声,扑棱扑棱地惊走了。坐着的人们却像一起聋了似的丝毫未动,仿佛他们原本就是这里的摆设,和灵位、牌匾、香烛都一样,没有生命,也没有感知。
文顺也没有动,他已经没有动的力气了。他从窗缝里嗅到浓重的火药味道,是种烟雾缭绕的、怪异的香,和过去遇到年节时候宫里放的烟花是差不多的味道。他尽力地撑起来,想要看一看春宁,然而一切的色彩和声响,哭泣和喧杂,全都被隔在他视线达不到的另一端。她和他之间也一样隔着很高的山。这一下用尽了他最后的精神,文顺放开手,身子直直地挫了下去。
文顺并没有立刻就死。他昏迷了两天,才慢慢断了气,也算是在睡梦里死掉的。又过了三天,黎大奶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便叫了小倪子来,连着秀桃一起,用他们一向用来拉死人的车,把他运到城郊去。痨病死的不能留尸首,所以小倪子拿了主意,挖了个坑把他烧了。秀桃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只是站在一边,紧紧拿帕子捂住嘴,生怕吸进烟灰,好像那烟也带着病似的,又怯怯地问:“这渣子还要带回去?”小倪子看那坑里的柴渐渐熄了,搓着脸想了想,道:“带回去了你给一天三次的供香上茶不成?死就死了,下个月就没人记着了,再说我上哪儿找个坛子装他去?走罢。”一面用脚把刚挖出来的土往坑里重新划拉了几下。小倪子一转身,却瞅见板车上还有一柄素银刻纹的长剑,便往那凹着的坑里一扔,自言自语地道:“杨公公,给你留个念想一起带了走,我也算够义气吧。”说着便撺掇秀桃驾车回去了。那柄长剑孤零零地横在那,四下里都是惨白的积雪,唯独那一块地方被两个人挖踩得狼藉,露出干枯燥黄的土地。这城郊一向没什么人来,秀桃沿着车辙往回看了看,那剑柄上悬的月白色长绦躺在那里,在北风里不时地滚一下,又滚了一下,颜色愈发模糊,终于看不见了。眼前变了一片苍白,再走走也还是同样的一片苍白,仿佛连天地都静止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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