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对你不好奇。”黄芩道:“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在我眼里,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秀才,都同别的江湖人没甚区别。”
那青年悠悠笑道:“那是你孤陋寡闻。据我所知,江湖人也大有分别,至少可以分为以下四种。”
黄芩禁不住问道:“哪四种?”
那青年侃侃而谈道:“绿林土匪如未公然造反,算一种;黑道帮派若营生得当,也算一种;车船店脚牙能自给自足,还是一种;”他伸手抚了抚竖在一边的宝剑,目光闪烁,颇有几分得意道:“最后,就是我这种--闲来无事,游历江湖,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剑侠’。”
“剑侠?”此刻口中若有酒水,黄芩只怕就忍不住喷出来了。
稍后,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那青年,才皱眉道:“就你这样的?”
“不错,就我这样的。”那青年也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俯向黄芩耳边,一边重重吹气,一边轻声道:“我姓韩,名若壁,你也可以叫我韩大侠。”
黄芩的铁尺不知何时挡在了韩若壁凑上来的面孔前,冷冷道:“江湖人最好莫要招惹捕快。你道你是谁,就算你真是剑侠,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以武犯禁的暴徒罢了。”
韩若壁吃了一憋,十分知趣地退后一步,道:“我报上姓名是为显诚意。”顿了顿,又道:“可捕快大人对我,却似有太多偏见。”
黄芩耸了耸肩,摇了摇头,不想理会他。
韩若壁摇头叹息,继续道:“不管怎样,巴掌不打笑面人,我初来乍到,不过是想请捕快大人喝顿酒,做做人情罢了。捕快大人何苦距人于千里之外?”
怎能瞧不出他的意思,黄芩道:“只怕请人喝酒是假,探听消息是真吧。”
韩若壁长叹一声,道:“君子眼中,天下滔滔皆是君子;小人目里,世间无一而非小人。捕快大人多虑了。”
知道此人擅辩,自己和他纠缠无益,黄芩突然笑了,眼波荡漾不定,道:“但凡饮酒,不可尽欢。我适才已自饮过,现在孰不奉陪了。”说完,执了铁尺,离酒店而去。
韩若壁挑着眉梢笑声不绝,拱手送道:“捕快大人好走。”之后,他四平八稳坐回座位,呼喝道:“店家,收拾桌子。”
小二应了他的唤,连忙上前收拾黄芩刚才吃食的碗、盏等。
韩若壁又吩咐道:“什么清浑白酒,都不拣选,只管来几壶,却要够劲道。其他下酒肉菜不挑剔,你看着上些吧。”
周围几个一直在偷偷关注的食客听言,都不免在心中嘀咕:这等俊美文气的青年秀才,居然也是好酒的狂人,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二一边称喏,一边转身待去准备酒食。韩若壁又叫住他,道:“适才那个捕快,是什么人物?”
小二回道:“他是我们高邮州的总捕头,姓黄名芩。”
韩若壁问道:“勤?‘勤快’的‘勤’,还是‘晴天’的‘晴’?”
小二摇了摇头。
韩若壁又问道:“那是‘琴棋书画’的‘琴’?”
小二还是摇了摇头,走回桌边,伸手沾了残酒,在桌上一边写着笔划,一边道:“就是草字头,下面一个‘今’。”
韩若壁轻笑一声,道:“好好的一个人,怎生起了个苦口的药名?难怪凶巴巴一张脸,少有个笑模样。”
小二听言,心中不爽,多回了句嘴,道:“他可是我们高邮的福星,客官切莫取笑于他。”
韩若壁微露诧异之色,道:“瞧不出这捕头还挺得人心的嘛。”
等酒菜上齐,他便大快朵颐起来。
捻指间,光阴如流,不觉十日已过。这日清晨,落了一夜的如膏春雨仍不见停歇,拉拉杂杂地继续浇灌天地。黄芩撑着把油纸伞,来到了太平庄的林家门前。
眼前的林家,大门紧闭,寂静无声。除了雨丝轻触手中油纸伞面的声音,黄芩觉不出半点人气。
难道林有贵真肯举家搬迁?
他迈上台阶,待要举手扣门,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极淡,淡得几乎要融化在空气中,却令黄芩放下了手,紧皱起眉。
是血的腥味!
黄芩左手用力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可见是从里面锁上了。他侧身,沿着高耸的院墙,行了一圈,在一棵临墙而立的槐树下立定,收了右手纸伞,缚与身后,又翻身跃上了一根粗大的槐枝,借着那处立足点,再一个鹞子翻身,攀上了高墙。
低身俯在墙头,他聚起目力向里张望。
不望则已,一望惊心。
透过如雾雨帘,只见前院内,离大门仅有丈余处的青石路上,直挺挺匍匐着个人形。人形身下已积了大片暗红,正混着雨水,流向低凹之处。黄芩翻身落入院内,直向那人形而去。到了近前,瞧得更真切了,那人已死了多时,身体僵硬,右手上还紧握着一把刀身狭长的龙纹腰刀。黄芩见刀上并无血痕,心疑不知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了,还是虽然□,却未及伤人。
眼前这样的情景并不能令他有丝毫的惊慌,他只叹了一声,心道:果然,玩刀之人难免要死在刀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翻了个个儿,令其脸部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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