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吱声,只以手势做了个请查验的动作。
见自讨没趣,那名官兵便低头查验起相关碟文来。
稍后,他微怔了怔,端详来人,只见那人内着一袭普通棉袍,外罩一件杂色的狗皮袄子,脚上套了双可挡雪水内侵的长筒靴,头上戴着毛皮风帽,且放下掩耳,又以厚厚的长巾圈了脖颈,护住口鼻,仅露出双目。
本来,这人的打扮在恶劣的风雪天,是再平常不过,可他那双眸子异于常人,显得特别清澈明亮,似乎闪耀着令人难测、透人肺腑的光芒,这便使的旁人忍不住注意起他来。
那名官兵将路引等验看完毕后,递回给他,语气变得缓和起来,道:“京城里可还安稳?”接下来,他又解释道:“我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快两年不见了。”
那人似是笑了笑,眼神变得坦然平和,甚至还多了一点和蔼的歉意,摇了摇头,低声道:“兄弟前脚入京,后脚没悟热,就被派出关了,是以对京里情况并不了解。”
瞧不清他的面貌,仅以说话的声音判断,他的年纪应该不大,而且给人的感觉是英气勃勃又平易近人。
那名官兵点了点头,叹了声道:“如此大的风雪,还要急着赶路。本以为只有我们苦,今日看来,在京当差也是不易。”他想了想,又凑近一步,道:“既然大家同为朝廷办事,兄弟不妨多一句嘴。”
那人道:“请讲。”
那名官兵道:“老实说,关外极不安全,你不如等几日,风雪稍停,再与其他客商结伴而行吧。”
那人摇了摇头,道:“只怕风雪再不停,少时会封关闭路,那样一来,就不知要耽搁到何时了,兄弟我还是先行一步为妥。”
说话间,他就准备牵马出关。
一个猎人打扮的老者走到近前,道:“汉子,你是初来乍到吧。”
那人暂时驻足,回身道:“怎的?”
老者道:“我瞧你马包的大小,不象备有帐篷。”
那人点头道:“我的确没带帐篷。”
老者摇头道:“雪这么深,马是指望不上的,而人,能有平时一半的脚力就不错了。关外荒凉,多有野兽,鲜有宿地,你此时上路,估计熬不到下一个宿头,天就黑了。若是野外过夜,就算运气好,碰不上野狼,但没有帐篷,恐怕也会白白冻死。”
那名官兵似有所悟,也附和道:“早些年,我就听说过,有些初来乍到、不知深浅的旅客冻死在关外,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乌老哥对外头熟得很,你还是听他一句劝的好。”
老者见那人低头没有表态,又诚恳道:“并非老汉虚言。我家就在关外不远,常常就近把猎到的皮毛带来关城,和过往的客商换些东西,这段路走了不下上百次,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是应付自如,可饶是如此,遇上这样恶劣的天气,老汉随身没带可挡风雪的特制帐篷,也是决计不敢上路的。”
那人拱了拱手,道:“多谢老哥一番热情,可我有要事在身,身不由已。”
说完牵马往风雪中而去。
老者和那名官兵不明所以地对望了一眼。
那名官兵有些摸不着头脑,道:“照乌老哥的意思,他没带帐篷就必死无疑。可哪有人赶着去送死的?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啦?”
老者皱眉叹气道:“没法子,没法子,若是地还没冻上,倒可以挖个洞以避风雪。可这样的天气,冻上的土真是比铁还硬,哪里挖的动。”他两手一摊,道:“老汉我可没法子。”
那名官兵望了眼那人离去的方向,迷惑地嘟囔道:“明明是京里来的公差,怎会如此糊涂?”
二人又闲聊了数句,老者便回客栈去了。
“走马川行雪海边,
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随风满地石乱走。”
关外,天和地仿佛被揉成了一团,混沌模糊。那杳无人迹的戈壁中没有一个活物,只有风夹着雪,雪裹着沙,漫天狂舞,打在人身上何止生疼。眼下,这地方真正是天寒地冻,人兽绝迹。
可严格说来,倒不好说‘人兽绝迹’。
因为这无边风雪中,还有一人,一马。
一个孤零零的人,一脚深,一脚浅,牵着马在风雪中缓慢地行进着。
人,是先前从嘉峪关出来之人。
马,是他牵着的青鬃马。
如刀的冽冽劲风,无涯的皑皑白雪,并没使他萌生退回关城的念头。他坚定地低着头,眯起眼,身体前倾,抵挡着难耐的狂风、大雪、黄沙,一步步向前迈进。
这人并非不曾暗中叫苦,而是知道,只要挨到‘哈密卫’的绿洲,就不用再受苦了。
嘉峪关以西隶属‘哈密卫’。那里不光有大片无人居住的戈壁,还有水草肥美的绿洲,以及建筑在绿洲之上的城镇。西域需要大明的物产,大明也稀罕西域的东西,出于物资互通的需要,哈密卫的城镇便慢慢地成为了,大明与西域各国间,主要的通商渠道。关内和西域的客商都会涌至此处,互通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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