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叹了声,道:“简单点儿就是,黄芩很可能是江彬的人,是江彬把他安插到我这儿来的。”
徐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狠命拍了一下徐知州的大腿,道:“对了!”
徐陵立刻咧了咧嘴,皱眉道:“你轻点儿。”
徐夫人急急巴巴道:“你还记得上次刑部莫名奇妙地调黄芩入京一事吗?”
徐陵‘啊’了声,道:“是了,一定是江彬的意思。哎呀,他八成就是江彬的人了。”
徐夫人眼睛左瞟右瞟了一阵,格格笑道:“不知道顺着黄捕头这根红绳,能不能攀上四镇兵马统帅的高枝,如果能的话......“
徐陵喝止她道:“别瞎琢磨,我躲在高邮就是图个安逸,不想攀附权贵,否则顺着你哥哥的那根红绳不是更容易?”
徐夫人急了,道:“你这老顽固,当官图的什么?不就图个奉妻荫子,富贵荣华嘛?再说了,我哥哥和江彬能比吗?他那个四品官,压你是足够了,放在京里,连颗芝麻都算不上。”
徐陵慢条斯理道:“别看人家爬得高,风光无限,也有摔得重的风险。”
此类争吵在他家已不是一日二日了。
知道说不动他,徐夫人重重地躺了下去,赌气一般道:“如果黄芩是江彬安插来的,就等于是江彬的眼线,你又不想攀附江彬,留这种人在高邮有什么好?还犹豫什么,让他调走吧,也省得我多想,至少安生一段日子。”
徐陵也躺了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他管用啊。有他在高邮,高邮就安生,就不出事。前次我派他去苗疆办事,结果那段日子州里出了好几桩案子,闹心得很。”
拿后背对着除知州,徐夫人道:“说到底,你是不想放他走。”
徐陵在枕上晃了晃脑袋,无奈道:“可不放他走也不成啊,总不能不卖蒋瑶的面子,他不但是我的年谊,更是我的顶头上司。”
徐夫人揉了揉快要抬不动的眼皮,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州里出了案子,自然有一群捕快去办,办得不好,就打他们的板子。难道没了黄芩,他们都不办案子啦?这世道,没了谁不能办事啊,不过是办得好,办得坏的差别,办得好有赏,办得坏有罚,只要有人办事,你就能安安稳稳坐你的官老爷。想不到你做了这许多年官,却如此少见识,居然为个捕快劳神。”
徐知州猛然一怔,似是倍受触动。
徐夫人转头瞧了他一眼,催促道:“别再想了,快睡觉吧。”
外面已是三更天了。
第二日一早,徐陵把调令交给黄芩,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让他起程去扬州蒋瑶处报到。
对于这件事,黄芩老大的不痛快。他想要的是留在高邮这块小地方,以他的方式保护这里的百姓,守卫这里的安宁,过绝对不算平静却十分简单的日子,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但是,这一两年间,随着他东奔西跑,走南闯北,原本沉寂了许久的心又开始有了跃动的趋势,回来高邮后就隐隐地、渐渐地感觉到了一种不自由。这种不自由基于他的公人身份,基于他必须听从上司的调遣,基于他因为精力分散而无法全力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如果他还想留在高邮做想做的事,就不得不忍受这种不自由,把心再次按压下来。眼下,他总算恢复了之前的状态,那种不自由的感觉也正在慢慢消失,可这种时候,徐知州居然又要把他调往别处,当然令他十分不满,但他又不便公然抗命,只得往扬州去了。
骨子里黄芩并不是个被动的人,很排斥单方面的承受,所以往扬州的途中他已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想出法子来对付此类把他调往别处的麻烦事。
☆、第6回:蜜意堪呷喂姜糖尽性欢,直言不讳理不容情可恕
旦日,黄芩乘坐的客船顺利地停靠在了扬州的某处码头上。跟随其他船客一起走过跳板,迈步上岸时,不知为何,黄芩总觉得和前几次来时不太一样,码头上似乎缺少了点儿什么,但具体缺少什么,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于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码头上走过一圈,四处逛了逛,瞧了瞧。
但见,周围,又是背又是抗的挑夫来来往往,上下船只;客栈派来的接客伙友高声吆喝着,招揽刚下船的旅人前去住宿;依在马车边,不断摇着长鞭的车夫等着拉乘客、货物进城......乍看上去,码头上的一切营生都是那么繁忙而有序,此起彼伏的喧嚣吵闹声也和平日一样随处可闻,没有任何异常,也瞧不出缺少了什么,可黄芩仍是不死心,继续绕着码头又走了几圈,同时将目光从周围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终于,他发现,码头上缺少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种人。至于为何开始时他没能注意到,则是因为这种人对码头的日常营生而言,根本可有可无,全是些游手好闲的破落户,但通常每个码头上都不会少了这样一种人。这种人不卖力气,也不做生意,只专门负责代收吏钱以及打探消息等,过程中还常常向那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苦汉子吃、要、卡、拿。不少船家、客商以及老实做活的船工、挑夫等都被他们欺负过,暗地里痛恨不已,但表面上却少有人敢得罪他们。
跑过码头的都知道,码头这种地方最为鱼龙混杂,文的、武的都有,三教九流一样不缺,极难治理,因而经常被一个或几个帮派暗中控制,而这种人就是在帮派里混世的,代表那个帮派在码头上的势力,如果得罪了他们,便是得罪了他们背后的帮派,轻则被打击报复一下,重则就别想在码头上混饭吃了,是以,一般人是怎么也不敢惹他们的。
黄芩是个捕快,而且还是个经验丰富,眼力过人的捕快,一般情况下,他只要瞧上几眼,便能大致分辨出这人是地痞流氓,还是良民百姓,因而这种人是不可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而且,原先到扬州的码头上时,他不用找,也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可这一次却居然一个都没能瞧见,自然很是奇怪。不过,奇怪归奇怪,毕竟只是少了一撮碍眼之人,且与他并无多大关系,也就很快放下了。
稍后,黄芩离开了码头,往知府衙门而去。这已不是他头次来扬州办事,虽然谈不上熟门熟路,但知府衙门的大门开在何处还是清清楚楚的,不需找人打听。
到了府衙门口,守门的衙役验过黄芩递上来的公文,让他在外稍候,同时叫了一个同伴进去通报。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出来几个差官说这会儿蒋知府公务缠身,没空接见,因此派了他们几人出来代为招待,并叮嘱他们要找个好地方,置些酒水替高邮来的黄捕头掸尘。之后,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算作认识,几人便拥了黄芩,就近找了家酒馆,又单独要了间厢房,点上一席酒菜吃喝起来。席间,为首的差官向黄芩透露说蒋知府借调他来此是受了一个朋友所托,又问他是否认识佥都御史王守仁王大人。黄芩说不认识。酒足饭饱后,黄芩询问该去什么地方报到,为首的差官却说不必,让黄芩去‘平乐客栈’,找‘玄字一号’房的客人,跟着他去办一桩案子。待黄芩再多问时,他们要么哼哼哈哈,要么一问三不知,明显不愿深言。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黄芩便不再问了。其后,大家互相劝酒劝菜,吃吃喝喝,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从酒馆出来,与那几个差官分手时晌午刚过,黄芩也没甚别的去处了,便满腹狐疑地往‘平乐客栈’而去。一路上,他思来想去,实在弄不明白蒋知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平乐客栈’处在七里甸的一条充斥着各类小商小贩的繁华大街上,木梁瓦顶,纵深七进,可谓闹中取静,常有文人骚客、达官显贵来此住宿。客栈对面的街边有个卖姜糖的摊位,摊主正头顶遮阳布,一边流着汗,一边卖力地吆喝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大夫开药方!快来买,快来买,今嘎早上才做好的甘草姜糖,又脆又甜!小匣子吃了风寒不侵,老太太吃了补身益气啊!......”
这会儿正值午间最热的时候,行人也极少,是以他好半天都没能卖出去一包。
稍顷,从‘平乐客栈’里走出一个形容俊逸的公子哥儿,来到卖姜糖的摊位边,道:“给我来两包。”
“好。”摊主擦了把汗,麻利地装好两包,每包还特意多加了几颗姜糖,又用细绳捆了,笑道:“别家的姜糖糖多姜少,我家的姜糖,姜可是放得足足的,而且用料也讲究,是正宗的山东安丘大姜。”
“照你这么说,倒不如直接吃姜了。”公子哥儿一面取出几个钱放在摊面上,一面笑道:“我是为了好吃,姜放太多怕是会辣吧。”
摊主连忙道:“不辣不辣!保管好吃!咱家有诀窍,只是姜味重,绝对不辣的!”说着,他收了钱,把姜糖送到公子哥手里,又道:“天天吃姜糖,赛过人参汤。您要是吃得好啊,可一定再来照顾我的买卖。”
公子哥儿刚一转身,就见刺得人眼花的日光下,一名捕快打扮的公人静静地站在‘平乐客栈’门口,两道浓浓的眉毛下,一双潜藏着半开化的野性、闪烁着黑幽幽的光芒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刹时间,隔街相望的二人目光交汇,捕快的面上露出无比惊喜的表情,口中道:“韩若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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