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手中摇动的芭蕉扇,掌柜的抬眼打量了二人一番。然后,他站起身,绕过柜台,来到韩若壁跟前,面带笑容问道:“客人可是想包车?”
回头扫了眼门外,韩若壁不答反问道:“外面的马匹膘肥体壮,精气十足,不知脚力方面是否和瞧上去一样好?”
以为他怕自家的马外强中干,走不了远路,掌柜的拍着胸脯,道:“客人放心,不是我自夸,我家的马都是长程健马,脚力绝对比瞧上去还要好。”微微一顿,他又捻起手指,嘻嘻笑道:“就是不知客人出的价钱合不合适。”
拍了拍腰间鼓鼓的银包,韩若壁道:“只要马好,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听言,连忙叫人端茶上来,客气地招呼韩若壁至黄芩先前自行坐下的桌边坐定,道:“价钱谈得拢,一切都好办。如果客人对外面的三辆车不满意,后面的车棚里还有更好的。”
韩若壁直接从银包内取出一张银票放到了桌子上。
掌柜的拿起一瞧,见居然有六十两之多,不由愣了一愣,道:“哪要得了这许多?客人到底想包多久,走多远?”
韩若壁摇摇头道:“其实,我是想从你这儿买两匹马。”
放下银票,掌柜的顿时变了脸色,反身回到柜台后,坐在交椅上,重又摇起了芭蕉扇,闷闷不已道:“客人好走,恕不远送。”
韩若壁笑道:“如果银子不够,还可以再加。”说着,麻利地又拿出十两银子放到了桌上。
见他行事干脆,出手大方,分明只是不通门道,并非故意胡搅蛮缠,掌柜的也就不好意思再不加说明,直接回绝了,于是复又站起身,面色诚然道:“说实话,我们家的马,买来时没有一匹超过二十两银子的,你出的价钱已是极高了。”
韩若壁道:“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肯把马卖与我?”
走到面前,将银票和白银从桌上拾起,塞回给他,又把他拉到门前,拿扇子指着头顶上的招牌,掌柜的道:“你可看清楚了,我们这儿是‘董记车行’,是靠赶马拉车吃饭的行当,怎能做卖马的生意?那不是触自己的霉头吗?”
韩若壁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数落他道:“做买卖,目的是生财,什么行当不是为了赚银钱?你若是应下我这笔买卖,一次足赚二十两,回头两匹马就变成三匹马了。我就弄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个当掌柜的如何能想不清楚,怎的如此不懂变通?”
“我不懂变通?”掌柜的嗔笑道:“是你不懂行才对。一来,我们这儿不产马,绝不是只要出得起银子,随便什么时候都能买到好马的。我若是把马卖给你,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买到好马回来填补空缺了。二来,刚买来的新马,不管多好也拉不起车,得费心思训练,还得和其他拉车的马匹放在一起训练,耗时间,费精力,期间种种麻烦事又如何是银子好计算的?三来,缺了马,就少了生意,难免耽误一些客人上路,他们自会转去别家车行。我怎可能为了贪图一笔好赚的买卖,坏了自己的招牌?”
韩若壁摸了摸下巴,苦笑道:“看来,也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掌柜的叹了声,道:“非是银子办不成事,而是代价太大,你不会愿意出那么高的价,毕竟不过两匹马。”
的确,如果对方真出个二、三百两银子,他一定会卖,但即便是财大气粗之人,也不会愿意为显然只值二十两银子的马,出二、三百两的价钱。
韩若壁点头道:“言之有理,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这时,里面的黄芩跟了出来,对韩若壁道:“这下你总该死心了吧。走,买不到马,靠两条腿也一样。”
二人转身待走,掌柜的却又叫住了他们。
韩若壁回头道:“莫非你又愿意把马卖给我们了?”
踌躇了一下,掌柜的道:“我说个地方,如果你们不嫌麻烦,可以去碰碰运气,兴许能买到好马。地方不远,就在城外西郊。”
二人听言回过身来。
韩若壁讶异不已,道:“什么地方?难道是个马场?”
掌柜的道:“我们这里哪来的马场,那地方叫‘朔雪庵’。”
韩若壁失笑道:“听名字怎的像是尼姑的庵堂?”
掌柜的摇头道:“休要胡言,当然不是庵堂。”
韩若壁道:“那莫非是文人的书斋、草屋?”
掌柜的稍显不耐道:“瞎说,人家好大一座庄园,什么书斋、草屋的。”
“原来是庄园啊。”韩若壁道:“好好一座庄园却叫什么‘庵’;明明岭南一带冬短夏长,终年不见霜雪,却替庄园取名‘朔雪’,还真是怪异。”
拿芭蕉扇的把子挠了挠脑袋,掌柜的道:“本来那名字已叫了许多年,不觉有什么怪异,今日听你一说,倒觉怪异起来。”
此刻,在外面吃完了食的车夫们正好要穿过前堂,到里面的灶房送还空碗闲筷。一伙人经过三人身边时,其中一人忍不住插嘴道:“这事儿我知道。早先,那座庄园根本没名字,直到多年前现在的主人买下它,大肆改建后,才给它取了名字。听替‘朔雪庵’做牌匾的那个老孙头说,‘朔雪庵’这个名字是新主人为了纪念死去的婆娘取的。”
韩若壁心道:原来是这般。看来,那位主人对妻子极为衷情,以至于妻子死后还念念不忘,以居所的名字纪念她。
掌柜的显然也是头次听闻,问道:“难道他那婆娘名叫‘朔雪’?”
那个马车夫似乎也不能肯定,只道:“应该是吧。”
掌柜的疑道:“这名字实在怪了点儿,听起来不太像一般人家会给女儿取的名字。”
另有一名三尖八角,猴儿似的马车夫也跟在一边听闲话。这时,他不屑地舔了几下碗底的残渣,道:“什么纪念不纪念的,那种有钱人,嘴巴上说纪念,调过头随便就可再娶三个五个。”
先前的那个马车夫笑他道:“说的是你自个儿吧,年前才死的婆娘,年后就又娶了一个。你要是有钱啊,娶七个八个都不一定知足。”
猴儿似的马车夫得意地笑着气他道:“我就是不知足,你呢?勒紧裤腰带,也攒不到娶媳妇的钱,还是安心守着你那瞎眼的老娘过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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