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讽刺一笑,身为皇帝,就不得不把自己家事放到朝堂上让人品头论足的,也算是一桩悲哀。可惜高位之上,私事也是国事,他还不能拦着他们上书。不过……立后之事,他心里自有打算,强势如洪武帝,断不可能被臣下意见左右。
当夜,洪武帝便去了长阳宫。长阳宫内,孤灯一盏,惠妃仍然身着素衣,在灯下为姐姐诵经。
“皇上。”见皇上驾到,惠妃赶忙起身行礼。
“爱妃请起,诵经莫要太晚了,保重身体要紧。”洪武帝上前搀起惠妃,无论惠妃对后位有没有野心,她对马皇后的感情,洪武帝都不怀疑。
“是,皇上,您也要保重身体呀,这几月来,臣妾看着您都老了不少。”
说人老了本不是什么好话,但是洪武帝此时听着倒觉得是大实话,结发夫妻阴阳两隔,他若不悲伤才显得薄情。
洪武帝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不说那些了,这几日朕收到不少大臣所上奏折,建议尽快另立新后。”
惠妃垂着头,未置一词,洪武帝顿了顿,继续说到:“爱妃,你意下如何?”
惠妃闻言,抬起头来答道:“皇上,这是您做主之事,但凡皇上下了诏令,后宫无人不敢不服,怎需要问臣妾的意见呢?”
洪武帝看着惠妃坦荡的目光,心里忽然有些失望。他究竟希望惠妃怎么回答呢?深明大义说不应另立新后?她陪伴了自己三十载,要求她不求回报一味付出未免苛刻。
毫无疑问,惠妃是后宫之中他最宠爱的妃嫔,因此,洪武帝对她的感情,与对马皇后敬重居多不同,反倒有一丝普通男人在爱情中的执拗,总觉得就算自己无理,心爱的人也应该无条件支持自己。于是,洪武帝难得做了一件头脑发昏的事情,继续追问到:“那么……爱妃,你可有意入主中宫?”
惠妃垂下视线,答到:“皇上的决定,就是臣妾的意愿。”
洪武帝不知道,惠妃藏在衣袖中的手默默握成了拳,她在赌一件事情,那便是朱元璋对她的感情和负疚,虽然胜算很渺茫,但是如果赢了,她便可以堂堂正正取得她和椿儿本该拥有的东西。
这样的回答果然滴水不漏啊,郭翠娥从来都是这么个冰雪聪明的人,洪武帝甚至有时候觉得如果惠妃生成男儿身,必有一番大的作为。然而……这个回答让朱元璋很失望,他对惠妃太了解,是以明白如果她没有入主中宫之心,便不会这么说。
“你歇着吧,朕出去走走!”朱元璋心灰意冷地走出了长阳宫,身为皇帝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他是一个明君,就注定不会是个好丈夫。
☆、第33章 立后风波(中)
长阳宫那日的对话无人知晓,催促皇上早立新后的奏折有增无减,群臣举荐的人选还是绝大部分指向了惠妃。直到那日早朝——
刑部尚书尹性出列请奏册立新后,呈上与各部两名侍郎、七名郎中的联名奏折。洪武帝将太监呈上的奏折拿在手里,冷笑一声,很好,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孝慈高皇后尸骨未寒,你等却为个人私利反复催促朕另立新后。朝臣与后宫勾结,是为大逆不道,来人,把尹性等人拖出去斩了!”
洪武帝一声怒吼,殿外一队禁卫军立刻冲了进来,将尹性和两名联名的侍郎拿下,不一会,禁卫军首领回来禀报,已将三人处决完毕。
一个正二品、两个正三品的官员,顷刻说没了就没了,剩下那七人由于品级未到,没在朝堂上,想来下去之后也是活不了的。
然而十个人算什么,洪武帝杀人就是这么随性,一百个一千个他也照样眼睛不眨一下就杀了。用现代领导学的理论来分析,洪武帝这种人是典型的魅力型领导,他的个人吸引力、感染力和影响力都非常强,他的信念已经深深影响到这个国家的每个人,他构建的框架足以引领明朝走向强盛,于是不管杀了多少人,总是还有数不清的人前仆后继愿意为他卖命。这就是朱元璋敢杀尽功臣,并且定下明初四大案,而仍然能开创洪武之治的原因。
所以,在洪武帝杀鸡儆猴之后,殿上有幸站着的官员都不禁腿有些软,一边后怕一边庆幸犯傻联名上书的不是他们。
然而这件事还没完,洪武帝既然说下“朝臣与后宫勾结”这样的话,那么后宫中被勾结的人是谁?既然朝臣推举最多的是惠妃,那么被勾结的自然就是她了,不是也必须是。
于是,散朝后不久,惠妃就被软禁到了乾西宫,也就是当时后宫中较为偏远的冷宫。
当日傍晚,朱椿和朱桂就得到了惠妃被囚禁的消息。
“哥,我就是过来知会你一声,你别拦着我,我要进宫去找父皇理论!”当下,朱椿正叫了夏子凌在堂中商议,朱桂突然大吵大嚷地冲了进来。
朱椿气得直呼其名,“朱桂,你以为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别成天只知道捣乱,给我乖乖坐着!”
朱桂仍是不依不饶,“母妃也没亏待你啊,你怎么那么坐得住,最近我听你的话,呆在府里什么都没做,母妃身居后宫能做什么,朝臣举荐母妃,分明是众望所归,与母妃有何干系,我看父皇是老糊涂了,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母妃关了起来。”
对这个脑子被猪啃了的弟弟,朱椿难得气得眉毛都扭在了一起,上前就是“啪”的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这样的话,你以后再敢说第二遍,我就打得你爬不起来!”
“哥?你居然打我?”朱桂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贯温文尔雅的哥哥,虽然他是知道他内里是个武力值爆表的人,但是一贯被惠妃宠惯了,他现在也是个藩王了,这么被自己老哥一巴掌下来,还是一下子被打懵了。
“打你的就是你!我告诉你,京城各种人马眼线众多,我这里也不见得极度安全,这话要是被人传了去,你觉得后果会是一个耳光这么简单吗?”父皇在这件事背后的考量,哪里是他这个猪脑袋弟弟想得出来的。
朱椿这么一说,朱桂终是冷静了三分,想想刚才那句话,还有他父亲锦衣卫监视群臣的手段,不免有些害怕,呐呐地坐了下来。
“这件事情我想母妃必然自有计量,再说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此刻我两还是静观其变,不要给母妃惹事的好。”朱椿又好言相劝了几句,终是把行事暴躁的朱桂劝了回去。
朱桂走后,朱椿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夏子凌,“此刻我兄弟不便四处走动,你替我把这封信带给沐晟,让他将信亲手交给蓝玉。”
夏子凌看着朱椿郑重托付的眼神,心下一暖,道:“是。”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刻,这样重要的事物,朱椿能托付给自己,显然对他已经是极信任了。
夏子凌不敢耽搁,出了蜀王府,迂回了一盏茶的功夫,确定没有被人尾随之后,就来到沐府。沐晟接了信,也深知其重要性,当夜便前往永昌侯府,亲手将信交给了蓝玉。
蓝玉接了信,并未当着沐晟的面拆开,而是谈笑风生与沐晟一边喝茶,一边聊了一会无关琐事,待沐晟走后才拆开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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