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朝皇帝沉湎酒色,又刚愎残暴,搅得朝纲乱七八糟。环伺中原的强敌,见中原天子气数将尽,纷纷蠢动作乱。尤其是代州以北的金帐汗国,经常越过边界打草谷。
皇帝听闻此事,磨磨蹭蹭拨了粮饷,敕令代北侯平定骚乱。哪晓得,钱粮还未入代州,就给山贼打劫了去。彼时,索烈正好在代州巡视分舵事务,听闻此案,夜闯贼山,想行侠仗义夺回军饷……
“结果你猜,我遇见了谁?”索烈兴奋地把住司徒雅的肩。
暗卫九想起司徒雅肩骨的旧伤,不由得盯着索烈的手看。
司徒雅蹙眉猜测:“遇见了山贼。”
“错。我遇见了一位道长,”索烈悠然叹息道,“我去的时候,所有山贼都痛哭流涕,跪在那道长的直裰下,聆听他的教诲。唉,那道长就和神仙似的……”
“仙风道骨。”司徒雅补充。
“对,正是仙风道骨。那道长看上去就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我请教他名号,你猜他是谁?他是张鹤心,武当派掌门人张鹤心。我当时吓了一跳,张鹤心比我恩师还大一辈,少说有九十来岁。乖乖的,这道家的内功果真驻颜有术,也不知他造诣有多深!”
洪岩童打断道:“帮主,你休要再提此事。老夫二十年前,与张仙师有过一面之缘。他虽是鹤发童颜,却也算不得风华正茂,更莫说会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简直是无稽之谈。何况他老人家近年深入简出,除了有‘武当双璧’之称的入室弟子,张碧侠和张玉霄,几乎谁也不见。如何会在边境代州现身?”
索烈付之一笑:“难道索某一帮之主,还要说假话骗人不成。总舵主你姑妄听之。”
司徒雅好奇道:“后来呢?”
索烈续道:“后来,张鹤心领着兄弟我,打开劫来的粮饷,才发觉,尽是喂马的麦麸和不值钱的杂银!想必是贪官伙同辎重,用麦麸换了军粮,又以次充好换走了上等的雪花银。我们顺藤摸瓜,找到那辎重官,逼他把贪污的粮饷交出来。他扛不住我丐帮的布袋毒蛇,才招道,是皇帝授意他这么干的,甚至连那帮山贼,也是官兵冒充的!”
司徒雅叹为观止:“此事真是让小弟大开眼界,至于大快人心……却未必。”
索烈笑道:“何兄弟别急,大快人心的事还在后头。武当掌门张鹤心认为,代北侯镇守代州、雁关不易,还遭到皇帝如此刁难,理应助他一臂之力。于是我们联手洗劫了邻近四州的贪官污吏,替侯爷凑齐了军饷!”
司徒雅赞道:“帮主果然是义薄云天。”心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蜀王韩寐是武当的入室弟子,又和代北侯交好,武当的人出现在代州,替代北侯排忧解难,不足为奇。奇得是这人自称是九十高龄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返老还童成了年轻道长。
洪岩童似乎和司徒雅所见略同:“帮主,只怕你是让奸人利用了,还不自知。那张仙师统管武当,老成持重,哪里有闲暇和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他是出家人,不是江洋大盗!”
司徒雅想了想,一位年轻道长,自称是老迈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这谎话一戳就破,倒不像是谎言了。除非这个谎另有目的,比如,让他不得不想到遗失的九如神功,以及无缘得见的九层心法——相传,九如神功大成后,人可以精气神自满,寿比南山不老不衰。
“正因为是出家人。替天行道亦是道。不过,听张鹤心讲,他到代州,主要是风闻雁门关外,有黑苗人同突厥人出没,疑似欢喜教余辜,决心去一探究竟。”索烈突然一拍司徒雅肩臂,兴致勃勃,“不错,这次盟主召开武林大会,我看定是和魔教有关!”
索烈手掌拍下,司徒雅只觉一股浑雄的内力,猛地自肩井穴打入,直打得他血髓俱荡,浑身发麻,好似给蛮横的黑熊挠了一巴掌。此时他已以九如神功默藏奇经八脉的内力,和不会武功的常人没什么不同,膻中让索烈震得又麻又痒,醉酒了般,火辣辣的血气涌冲到喉间。
说时迟那时快,暗卫九翻掌抵住司徒雅背部督脉,利落地将索烈的掌力接了过去。
索烈本想着司徒雅是暗卫九的主人,又不肯认真自报家门,必定深藏不露。存心试他一试,出掌之后,才发觉他不但没有内功,而且还身负重伤。当下暗道不好,旋即也懊悔地罩住他督脉要穴,放任灼热的真气游走,为他化去掌力,疏浚重伤的心经。
“……”司徒雅在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内力的助力下,极其反胃地哽出了一口血。
暗卫九迅疾将司徒雅搂进怀中稳住,替他把了把脉,还好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司徒雅艰难地抬头侧脸,含情脉脉瞧着暗卫九。
暗卫九自恨疏忽大意,替他拭净血痕,又将他散下的鬓发轻轻地捞至耳后。
索烈最看不得这种凄苦场面,好似他成了个大恶人,害得这两人生离死别。见两人如此情状,以他的江湖阅历,他忽地领悟,其实这两人不是主仆关系——暗卫九应是一位背负着血海深仇不便透露身份的侠士,而司徒雅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痴心公子。也许这位公子曾为侠士挡过一刀,融化了侠士的铁石心肠,因此侠士信誓旦旦要照顾公子,孰料他堂堂丐帮帮主,竟会突然打了这柔弱的公子一掌!要是这情深似海的公子就此撒手人寰,他索烈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总舵主洪岩童处变不惊,向司徒雅赔了个不是,又令丐帮弟子取来蛇酒,配合丐帮的百家聚神丹,要他服下好好睡一觉。索烈更是解下满是补丁的皮裘,寻了个岩石后背风的地方铺好,以供他歇息。
司徒雅躺下后,安慰道:“小弟知道,丐帮规矩是不与不懂武功的人动手。小弟其实通晓武功,只不过有伤在身,不便切磋。既然是误会一场,索帮主就莫要介怀。益州之行,有帮主这样的高手相伴,是我二人的福气,还劳帮主费心。”
索烈惭愧道:“都是哥哥不好,事已至此,旁的用不着你担心,好好养伤!”
暗卫九目送索烈离去,转头看司徒雅,不明白相互提防的两人怎么就称兄道弟了。
“索帮主是个好人。”司徒雅道。
岩石另一侧便是丐帮子弟。暗卫九略去敬辞,低声道:“你也很好。”
司徒雅疲乏道:“这蛇酒喝下去,我觉得很热。”
暗卫九替他盖上衣袍,又号了一遍脉:“百家聚神丹对内伤很有好处。”
索烈的掌力全让暗卫九接了去。司徒雅不但没受伤,而且还在索烈至阳的真气助益下,把心经附近的淤血逼了出来,微不足道的外伤也愈合了不少,浑身爽利得不能再爽利,此时只觉蛇酒和丹药补过了头,味道还不怎么样。他默不作声拽过暗卫九的手,摊开把玩掌心磨出的刀茧,一笔一划无声地写了十来个字。
写罢,司徒雅挪了挪身,让暗卫九陪他躺下。暗卫九恭敬地横臂为枕,侧背挡风,好让他安睡。他却埋头闷进暗卫九怀里,揽住暗卫九的腰,还曲膝抵着暗卫九腿间,好像这么睡才舒服似的。
“……”暗卫九一动不动,沉心静气待天明。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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