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爷注视着他:“他无辜么?先生,三年了,他一直用太息公子的消息向我换取条件。他很聪明,懂得适可而止,但我耗不起了。借我的势力进入宫中禁地,遍阅内库书籍,总不能毫无报答。”
“所以我也要这样报答王爷?”
瑞王爷笑了:“我若没有雷霆手段,先生的父母当年连尸首都找不回来。若我不狠心,山栖堂也不会短短十多年就有了三百弟子,有今天的地位。那些,只是手段而已。”
任风歌道:“可我与王爷相交,不是为了你的手段。”
瑞王爷的笑容凝固了。
任风歌道:“很长时间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些年来,山栖堂确实承蒙你的荫庇,所以除了这样的事,别的我都可以为你去做。”
瑞王爷看着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远比一头牛更难降服。瑞王爷终于点了点头:“我为你所做,具都出自真心。我很希望有这样一个人,能代替我干净清白地活上一辈子。即使你什么都不给我。”
任风歌心里一痛。他没有说告别,因为舍不得这个人。像一面黑暗的镜子一般,其实内里他们是很相像的,只是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琉璃灯罩内的一支蜡烛燃尽了,任风歌慢慢走出王爷的寝房。该去告知幽兰绝不可以来这里,也不能曝露身份,直到事情结束。
瑞王爷迈着颤抖的步子走到墙边,又一次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走向模糊视线中,任风歌离去的背影。
“他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半日之前,一枚鲜红的铁片被镶嵌在王府的朱漆大门上,来人犹如一阵青烟,连面目都不曾被看清。凹陷处犹在,旁人不识得,瑞王爷却识得。那是夺魂令。
寒烟。
任风歌停下脚步,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剑光反映着烛光,划空而来。
☆、夜语
夜晚到来得很快,山栖堂的门还没有闭上,夏苓坐在门边,身旁放着一盏莹火朦胧的月灯。
这是她从小的习惯,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坐在琴馆的门前,数地上的石板路,数得清清楚楚,好像出去再回来一趟,就要迷路了一样。
天完全黑下来时,这条街的尽头传来脚步声。是四个人,抬着一乘轿,稳稳地落轿在山栖堂的大门口。
轿是宗正寺卿府上的轿,抬的却不是山栖堂的主人。
江暮天下了轿,把琴背在肩上,那琴囊也是内府之物,金丝绞缠,百鸟朝凤纹绣,灿烂得有些扎眼。
江暮天又代替任风歌出席了一次这样的场合。一些意在对瑞王爷斩草除根的人聚在一起,以听琴为名商量着斩草除根的计划。
如果是任风歌,不管这事跟自己有没有关系,都会找借口推掉不去的吧。更何况,又是那个至交好友的王爷在传唤。江暮天想。
因为商有七的揭发,沉寂月余的瑞王爷之事又有了新的突破口。中秋刺杀没捉到活口,定不下确实的证据,这次朝上向商有七许诺了调回王城统领三军的位置,意在要把瑞王爷闷死在自己的王府里,让他就这样病死,再也没有入宫动作的机会。
瑞王爷长久告病,每当需要对质问话的时候,就不理会皇上的任何召请。他毕竟是十分厉害的人,在这期间又有过不少扳回一局的事,叫对立派系不断地被戳着,不断地头疼。但身体是越来越不济了,近日停了汤药,防人下毒之外,据说也是清静太平地等死。
这不是什么让人悲愤的事,为了保得山栖堂立场清白,江暮天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和大把的精力去打通关系,过往任风歌完全搭在王爷一脉上的线路,都由他拨到另一边去,以至于任风歌不屑于攀交的人,他也都攀交了。被刁难被羞辱有过,终究摆平下来,可算是超常发挥。
江暮天是任风歌的大弟子,拜在门下正好是第十个年头。他是怀着热切的野望的,从五音不识刻苦地修习到如今,没有什么明确的远大目标,但所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杂草般疯长着的对未来的模糊渴求,已经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现在,他几乎可以取任风歌而代之,除了琴艺上的终究不及,惊艳一阵后,讨不得朝上大佬们太久的欢心,别的已经渐渐步上正轨。
像一个初学有成的徒弟偷偷地坐上师父的位置,扮演一阵师父,那样有无可比拟的膨胀和满足感。
夏苓说,你都回来了,师父还没有回来。
江暮天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事的,师父一定会回来。
这语气十分肯定,夏苓抬头望着他,说:“你怎么知道?”
江暮天本想不理她,但还是坐下来,陪她看着门前的石板路。江暮天道:“师父那个人,我还叫他‘老师’的时候,就知道他会为了和王爷的情分耽误事了。”
江暮天道:“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师父回头就不理你和我了。”
事情已经坐实下来,商有七呈上的密信上有瑞王爷自己的私章,信里只是拜托了这件事,没有提起任何确切的人名。玩泥巴玩到大,不妨碍对彼此有所保留。但太息公子的恶劣名声倒是用不着商有七编造的,他信誓旦旦,说瑞王爷专爱结交此类修行邪术的三教九流之人,政事上使用雷霆手段之外,还用这种巫蛊之术来害人,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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