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泉大笑,笑完了,嘴角还有些冷哼:“我这个人向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最亲近的东西也一样。”
任风歌道:“那我正好与你相反,陪伴过我的东西,就算坏了也不会轻易扔掉。”
萧牧泉道:“人也是一样么?你的意中人,是个体弱多病,已经可以扔掉的姑娘?”
任风歌不想理他,待要去找人,现时天色已晚,来了人也没什么用。幽幽秋月的清辉中,只能依稀看到井底泛出的月光,看来这一夜,流泉琴是不得不泡在水里过了。木材是过不得水的,等同是废了,萧牧泉失了爱琴,居然一丝痛惜也无,实在叫他不能理解。
为了流泉琴,任风歌一清早找来了小厮,命他们尝试着各种办法,试了一整天,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用绳索套到了井口,结果琴轸从绳圈中滑了出去,又功亏一篑。任风歌执念起来,受不了这琴就这么烂在自己每天梳沐用的井水中,请来了打井的工匠,把井口生生砸开,终于在第二天上把琴弄了出来。
萧牧泉好生惊讶,摇着折扇,瞧着重新换了井架子铸好的井口,说了句:“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任风歌用布巾擦拭着琴,捋了捋墨绿色的穗子,道:“你要砸要毁要扔,不要在山栖堂,出了大门我不会管你怎么处置这把琴。”
萧牧泉走到他身边,合了扇,退开三步,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多谢,我一时气愤就要毁琴,确实是冲动了。不过它既然已经毁了,就不值得留恋,稍后我会把它烧了。”
任风歌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这把琴么?它不曾给你带来过愉悦么?毫无留恋,这样的人活着该以什么为乐?”
萧牧泉道:“你教教我,该以什么为乐?我可以拜你为师。”
“不。”任风歌冲口而出,“我不会,再收弟子了。”从明年开始新进的琴童,会只称呼他“老师”,不再称师父。过上几年,会有几个足堪传道授业之任的弟子在时光流逝中留存下来,执掌山栖堂,到那时候,他也就可以离开了。
萧牧泉失望地垂下眼:“在我一生中,没有人对我感恩,也没有人留恋过我。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就是从地狱阴间直接来到人世的。除了一个人,他救了我的命,但我再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任风歌从没听他吐露过心声,默默听着,竟也听出许多辛酸来。他们本是琴人,琴音中细腻纤微之处,比旁人更易感受。
任风歌道:“你若平心静气,在这里留下,或许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察觉,但山栖堂是个值得人留恋的地方。”
萧牧泉捻着折扇,接过他递来的,流泉琴上的墨绿琴穗,本是想扔掉的,但看了看,还是收进了怀里。
萧牧泉道:“其实我本可以不用来王城,在淮安一样过得下去。以前我见过你,你可能已经忘了。那时候,你很落魄,但很年轻。有个土豪看上了你,找到琴堂扔了一地金锭子,我看得出你犹豫过,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捡。”
任风歌有些意外:“你是谁?”
萧牧泉笑了:“十多年前,我是个孩子,算起来,我们勉强能说是同出一门。我的师父,后来被逐出琴堂了,我没去找他,他也没来找我,后来,我就离开了那里,四处偷师勤练,直到来了淮安。”
萧牧泉有一个心愿,就是找到他的恩人,问一问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但那个救他的人没有留下姓名,也没有什么信物,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这似乎是没办法的,任风歌想。
☆、棺中
幽兰的第二封信,是在霜降前五天到的。这次任风歌学乖了,让小厮把信压着,直等到他进了门才拿出来,夹在随身的一本琴谱之中,叫谁都瞧不见。
淮安两位琴师在司乐坊的愤愤之谈,使得那两人成功博取了一些同情,但目前司乐坊并无乐职空缺,两位还是只能暂时留在山栖堂,做两只闲云野鹤。任风歌打算找个适当的机会,直接越级向皇上提淮安分会的事。这是他作为御前十分得宠的乐师所享有的特权,他懂得运用这种权力,却轻易从不动用。
暂时的平静中,任风歌若有闲暇时间,都会去枫停别馆,亲手照管那段洞石之天取来的桐木。此刻已经开出了一段琴面,正准备开腹槽。他告诉幽兰,这床琴与兰雪取一样的灵机式,各处尺寸皆大致相仿,精心斫制,以后若无意外,都不打算再换了。
幽兰对琴的事一向不爱多提,第二封信打开来,比第一封短了些,大略提到自己最近精神不错,冬天快要到来,神息山正在准备落阵封山,恐怕整个冬天都不能再写书信。淡紫色的信笺后面,附了一幅画,乃是数座极高的山峰,彼此之间,以索道引车相连。
这画也是罗衣代笔,笔力一般,不过能瞧出山峰的险峻,峭壁下面尽是留白,却不知道是何种情景。
冬天不能出入,那么只能等到来年春天再见么?任风歌把信好好地收在自己的卧房中,推窗微感清寒的空气,思念切切,又只能无奈叹息。
萧牧泉刻意地接近着他,论道弹琴,几乎要形影不离。除了进宫的时候不带那人同去,什么场合萧牧泉都想去晃一晃,露个脸。几次之后,任风歌开始安排他单独去一些不甚重要的茶宴、喜宴交游,但时常在清静的夜晚,那人还是会跑过来,以“借琴”为名,在希声居坐上一会儿。
流泉琴毁了,别的琴又看不上,这折腾的劲儿倒也像是个执念颇深的琴人。这个人很健谈,看法挺有意思,但对他话里时常流露的“那种意思”,任风歌只能敬谢不敏。他不喜欢轻佻地对待这种事,绝大多数的人,还是维持朋友关系更能长久。
看似这个冬天,即将平静地过去,直至天凉到必须穿上夹的衣裳时,开始发生了一点变化。
今年册立了太子,殿上群臣都因各事得到了非常丰厚的赏赐,还有十天的大休沐,皇宫内外洒扫得焕然一新,准备着太子祭天之仪。皇上传召任风歌进了宫,将仪典中的琴乐演奏之事全部交给了山栖堂,并说,要将山栖堂提升为与司乐坊地位相当的官方乐师机构,隶属于太常寺。官职可能另行增设,尚未议定。
任风歌原本是想提淮安分会的事,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皇上似乎有些困乏了,于是,觐见就到此为止。
这是一件大事,不仅仅改个名分,更事关礼乐制度的根基。消息甫出,司乐坊就开始提出反对。
山栖堂专攻古琴,并没有完备的礼乐条件,就算要立为官方机构,也只能仍旧处在司乐坊之下。礼乐之事关乎一国声望,不可轻易求变。更何况,任风歌曾经为瑞王爷所喜,就算撇清了关系,王爷过去的政敌也不想见到旧势力借此机会卷土重来,使得此事陷入了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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