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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两个呢。”

“来日方长，你会为我做的吧？”

“嗯。”童瑀放下手中的菜刀，轻轻握着苏唯的双手，顿了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会儿纯子回来了，你还会在这里吃饭吗？”

“她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我，我只是这么假设。”童瑀转身看着她，眼神中有一种期待的伤口，“你会吗？”

“会。”苏唯掬起她的脸，捧在掌心的温热，像一股夏日里沁人心脾的泉水，润泽了她已经有些风干的心灵。那些因为自私或者自我的决定和行为，在掌心化成一个温和的笑容。于是她也笑了。

坐在客厅那个红色的双人沙发里面，不时抬眼看看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苏唯觉得有一种倦怠感。她支起一只手，撑在太阳穴附近，慢慢按摩着。闭着眼睛。耳朵里是叮叮当当的锅铲和炒锅的碰撞声音，夹扎着盘子搁下的声音和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抽油烟机一直呼呼的工作着。鼻孔闻到了爆葱的香味，花椒在油里面分离出麻香，肉丝渐渐熟了的香味，混合着电饭煲里面米饭似有似无的清香，飘荡在这个屋子里。

苏唯在某个瞬间有一种出离的错觉。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或者说自己坐在这里是不真实的。这是童瑀她的世界，这里每一寸地方都是她熟悉的，而我只是一个来过几次的陌生人，我甚至现在才发现那一墙的照片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个浅浅的模糊的方形痕迹。这让苏唯的思维有点粘滞。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和角色，在这个她想要熟悉并习惯的地方，开始另一种生活。

晚饭在傍晚18：00开始。那天的菜是：青椒土豆丝，辣白菜洋葱爆牛柳，小白菜豆腐汤，番茄炒蛋，混合了玉米粒的米饭。两副碗筷。在《动物世界》开始播映的时候，童瑀扒拉进第一口菜，土豆丝。苏唯坐在她边上，举起筷子却发现没有食欲，不知道这第一筷子要夹起什么，有点愣愣的停在那里。并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上一次还在这里住过了好几天，每天的晚饭总是伴随着《动物世界》里面的草原森林荒漠，狮子角马瞪羚，看着这个孩子面对着狮子血腥的撕扯而吃得很香。她不知道此时在此刻这个人心里面在想着什么，准备怎么面对接下来的问题和人物。她看起来无所谓，那微微有点眯缝的眼睛，似乎带着某种信念和决心，虽然有点微漠，却也清澈。

“吃饭。”童瑀盯了她一眼，举起筷子指指饭菜。

“我……我不饿。”苏唯只有这么说了，随即轻轻放下碗筷。

“不饿也吃点。”童瑀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凉了不好吃了。”

“童儿……我……”苏唯欲言又止。

“嗯？”她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苏唯的眼睛，苏唯却又转开了视线，自己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不语。童瑀夹了一筷子辣白菜放进自己的米饭中，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嚼了几下吞咽下去以后，说，“别想太多了，出了再大的事情，饭总是要吃的吧。吃好了饭，才有精神折腾，折腾自己折腾别人，或者互相折腾。”

“……”苏唯有点陌生此时的童瑀。

“我知道你很难过。”童瑀扒拉着饭菜，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不看苏唯的眼睛，逃避一样，“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所以我也难过。不要以为我不在你身边，我就没事儿，其实看不见的担心，才是最严重最令人发疯最使人崩溃的难过。”

“我以为你不担心我，不心疼我。”苏唯把委屈说了出来。不管怎样，童瑀长时间不联系她，不管是不是真的因为她以为自己不方便，苏唯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永远都是。既不能互相溶解也不会互相吞没。”童瑀觉得在这个时候，有必要给她强调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和习惯，为了避免那些最有可能出现的误解和错觉。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个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很多事情我并不是只能静静等候。她把苏唯的筷子拿起来，递在她手里让她拿稳，接着说，“我担心你，可能我不会说；我难过，可能我埋藏着；我心疼，可是我无法做什么，所以我也在受折磨，受煎熬。我一度……在工地我一度失控，我觉得我快疯了……”

“好了……我懂了我懂了，我并不是要求你做什么，我只是……”苏唯放下筷子握着童瑀的手，“我只是担心你害怕了，你受不了了，你想要走了。那样的话，留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收场……”

“……”童瑀颔首，一贯低眉顺眼的模样，睫毛在轻轻的眨动，嘴里舒了一口气，“我担心你过不了这关呢……毕竟，毕竟你和他……”

“都结束了，明白了吗？”苏唯心中那个男子苍白干燥的手指头，忽然间没有了影子。心里最后疼了那么一下。然后，安静了。

童瑀抬起来的眼神，在苏唯看来，那么的受伤。她一直都这样面对自己和别人么？等到痛到不行，伤到最深，无法控制无从逃避的时候，才这样带着最后的力量慢慢抬起头面对这一切。童儿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在刚开始的时候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去看它的结果。而有的事情如果你在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打算，那么就应该抬头挺胸去看着它的经过。纵然我可以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一路陪伴，一直扶持，但是那条路，总还是要你用你自己的脚步去丈量，我也无法替你行走。我只能在你看不见或者不愿看见的时候，帮你看见。

她看着她，终于笑了。眼角有天生的浅浅的笑纹。

然后那扇门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纯子从外面打开了门。她带着7月外面阳光最后的温度，和陌生的气味，就这样出现在苏唯的面前。苏唯愣住了，纯子也愣住了。这屋里屋外，三个人，没一个说话。童瑀抬眼看了一下站在门口的纯子，然后埋头继续吃着她的饭。接着纯子就走了进来，关上了门。她放下手里的购物口袋，换拖鞋，挂上手提包，放好车钥匙——在那个装满了玻璃珠子的罐子里。接着她走进了厨房，拉开冰箱门，将购物袋里的苹果汁，半个哈密瓜，脱脂牛奶，全脂牛奶，一盒鸡蛋，一袋培根……悉数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然后关上冰箱门。她走了出来，在客厅里拿出另一个购物袋里的东西，面巾纸，一个新的遥控器，一个烟灰缸，几个小玻璃罐子，一袋茶叶，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然后她看着苏唯，什么都没有说。苏唯手中有点颤抖的感觉。她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两个陌生女子以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方第二次碰面的时候，她依旧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畏惧感。是的，是畏惧。就好像自己抢了或者偷了纯子的某个东西，然后被当场抓住的感觉。

苏唯想站起来然后离开。这个再大的场面都见过的女老板，竟然第一次想到了避而不见。然而正当苏唯要放下筷子和碗的时候，她看见童瑀带着一种坚决和冷酷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眼睛：坐下！吃饭！她分明这么说着，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和背对纯子的表情。苏唯就想起了刚才答应她的，即便纯子回来了，也在这里吃晚饭。

她那停在半空的筷子，就落在了一盘菜上面，然后她夹起来放进自己碗里。吃饭。

童瑀站了起来。她去厨房拿了另一副碗筷，放在餐桌的另一边，又端来一张凳子：“正好，吃饭吧。”她对着纯子说，旋即自己坐下端上自己的碗，夹了一筷子的菜开始面对着电视机里面的《动物世界》扒拉饭菜。纯子也不多说什么，拿起碗筷的时候照常地念叨了一句：“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

房间里饭菜飘香，童瑀很快吃完了碗里的饭，纯子熟练的放下手里的碗筷，拿起童瑀的碗，盛好了一碗小白菜豆腐汤，双手递到童瑀面前。童瑀也双手接过，轻轻说声：“ありがとう。”这个动作如此轻快而自然，纯子一只手放下碗筷，另一只手同时就拿起童瑀的碗，然后熟练的用汤勺拨开汤表面的油星，只舀取了下面的汤和白菜，眼也不抬就递到合适的位置和高度。苏唯看在眼里，心里就腾起了一股火焰。这分明是示威！不过，自己的到来和安静地坐在这里吃饭，难道对她就不是一种示威吗？想到这里，苏唯冷静了下来，尽量不去看童瑀和纯子两个人，专心吃饭。

吃完饭，童瑀准备开始收拾，这两个女人同时来帮手，童瑀一手拨开一个，说：“我来就好了，几个碗而已。”她麻利的收拾好碗碟端进厨房里开始洗碗，水龙头哗啦啦的，混合着电视新闻里永远都层出不穷的纷争和事件的播报声音，屋子里好像挺有人气又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苏唯想走了。坐在这里只会让她浑身不自在，答应的只是吃完饭，现在晚饭吃完了，等童瑀洗好了碗就可以离开了吧。这个女人第一次从自己身上感觉到了自卑。这种自卑不是建立在物资的匮乏和精神的空虚，而是建立在一个时间轴上面。这时间轴就是和这个孩子相遇的时间。那个两两相见的点。她比纯子晚了，于是什么东西就少了。

看看这个日本女人，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她。卷曲的栗色头发，随意的束在脑后，大而有神的眼睛看着电视画面，指甲上描了细小的精致的花朵图案，手指头微微交错着放在腿上。她散发着知性和感性并存的气质，这正好和伊丽莎白雅顿的绿茶香水不谋而合，或者是精心贴切？苏唯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某个层面上，她的心里是分明的嫉妒夹杂着复杂的愧疚。我抢走了你的童童，然而我没有其他办法。我爱她，她也爱我，我知道的。于你，纯子，我甚至连你的全名都还记不住，你别怪她，因为我比你更需要她。

“你不介绍一下？”纯子待到童瑀从厨房里洗好了手出来，问她，“我们彼此还没有正式的被介绍吧。”

“哦……”童瑀早猜到这个问题了，一边给双手擦护手霜，一边低头回答，“客人。”

“……”纯子估计没想到童瑀会这么回答，一时竟然有些语塞。

“童……小童，我差不多走了吧。”苏唯见到这个对话，赶紧表示自己要离开，远离这个现在看来还不属于她的地方，远离这个让她从心里就产生畏惧的日本女人的周围。那个“童儿”的“儿”，到了嘴边也被她咽了回去。

“……”童瑀看了看苏唯，又看了看纯子，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磨叽了半天憋了一句话，“那我送你吧。”

叭！

童瑀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

第七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