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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出神,不提防严宽突然转身。见乔振宇的黑眸射出恨意和不甘(其实是嫉妒?),严宽心中一痛。若不是突然接到圣旨,他绝不会委屈心爱之人被锁在囚车中接受这种游街的屈辱。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位廖国太子有多么心高气傲,若是在殿前受降时突然说些个绝不投降之类的话,以父皇那种外宽内严的个性,不被当场赐死就算不错了!

昭阳殿就在眼前,不容多想。严宽与同行的大将霍思说了几句。霍思退后几步,待囚车行至眼前,低声将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正在出神的廖国太子:

“前日有传言廖国皇帝已答应以财帛换回大将陈丹,以太子宇为质子留驻燕国。”

“质子”二字如同晴天霹雳,将乔振宇炸的几乎神智麻木。被俘之后,他早已有玉碎的自觉,却总是不甘心就此认输才迟迟没有自裁,不料自己会这么轻易的被廖国皇室抛弃。是了,定是有自己那位好弟弟和晏妃的功劳。

见他一脸灰败之色,霍思忙又加了一句:“太子不必过虑,二皇子接到密报,前来议和的廖国使者正在路上,只要太子在殿前平心静气,此事还有转机。”

这便是威胁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了。乔振宇定住心神,缓缓道:“受降之时,我不下跪。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霍思忙将回话传了,严宽长舒一口气:“若只是这个条件便好。”

昭阳殿位于都城西南,乃是皇城进入正门后的第一大殿,皇帝受降纳贡处理外务均在此殿。这座华丽奢靡的宫殿与整个宫殿群古朴恢弘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恰如燕平帝其人与前几位君王的为人与作风之迥异。

平帝严兴为人好华服美食,擅书画,懂乐音。为政二十年,政绩寥寥。只是先帝子嗣本就单薄,驾崩之时,成年的皇子竟只有他一人。百姓都道大约是皇位来得太过容易,这位太平皇帝虽毫无野心,却极喜排场。譬如这昭阳殿便是他当年力排众议,做出的经典面子工程。又有人道皇帝仰赖前人余荫,朝中尚有三朝老臣杜太傅与吴丞相两位老臣,又有一干悍将在边关驻守,不然这位太平皇帝如何安枕无忧?

平帝的四位皇子中,只大皇子严良是杜太傅之女杜妃所出,严宽等其他三位皇子均是吴丞相之女皇后所出。然这位先皇后比较短命,在接连生了三位皇子后,十五年前便早逝了。十五年来平帝竟一直未再立后,近十年来也不再充补后宫。后嗣单薄这点也常常是大臣们啰嗦的重点问题。有人曾去找杜太傅起头上书,却被以杜妃要避嫌为由拒绝。众人见最有可能当下任皇后的人都不着急,也就没那个魄力和理由再去管皇帝老婆的个数问题了。

岂不知杜太傅的不着急仅是针对杜妃的,他深知真正的潜力股其实是大皇子,只要能扶他上皇位,女儿便是现成的太后了不是?何须现在死乞白赖地到皇帝面前找不对付?只是平帝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三位皇子中,原本三皇子还有些竞争的可能,但近年来沉迷风月,实在不足为惧。二皇子严宽从十二岁便被送养在兵营,只有他和未成年的四皇子到现在都没有封地和封号,众人只道这位皇子极不受宠。原本杜太傅也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然而边关这一仗后,情势陡然逆转,这位传言中愚鲁无文的二皇子竟然骁勇善战护国有功,在民间获得了极大名望,顿时成为了杜太傅为大皇子争夺皇位路上的头号假想敌。

吉时刚到,仪仗严整,皇帝陛下亲临,端坐在大殿正中。左右文臣武将依次成列。不多时,小黄门报说三军已达门外,宣旨进殿后。主帅与几位副将进殿参驾,平帝一本正经端坐其位,颇有些盛世明君的做派。乔振宇进殿时全体文武大臣陡然安静了一下。他的银色盔甲已经在被俘时被敌人除去了,如今一袭白衣,好像一个被剥了壳的虾,只剩下粉色的鲜肉供人享用。原本被凌厉的气势遮盖的美貌几乎没有任何掩盖地释放出来。

发如墨,眸如星,身如竹,因为某人有意放水,手上脚上的镣铐仿若装饰,并未令他太过于行动不便,只是给这么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增加了几分悲情色彩。这种全场注视中,严宽恨不得把他的振宇用黑布套上打包带走,立刻,马上!

“大胆!怎么还不跪下?!”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杜太傅了。

这一声呵斥不但唤醒众人,连平帝也如梦方醒道:“嗯,怎么不下跪?”

乔振宇并未答话。

只听大将霍思上前一步道:“陛下,据微臣所知,廖国风俗与我大燕不同,跪礼十分不吉利,只祭拜之时才会做的。如今廖国太子目不暇视,直视您脚下,正是廖国最大礼节。”

乔振宇:……?!

平帝冷哼一声:“朕不管,既然来了我燕国就要遵燕国的礼法,况且俘虏总该有个俘虏的样子。让他跪下,不然大刑伺候!”

在这节骨眼上,二皇子严宽突然说是有要事禀报,车轱辘话绕了一圈,竟是要跪献兵符,平帝的脸顿时拉长。

吴丞相见状,忙上前替皇帝问话:“二皇子这是何意?”

严宽抬头面对平帝,愁眉苦脸:“请父皇恕儿臣惫懒,这一战打得着实艰难,儿臣实在不愿再回边关受苦了,还请父皇收回兵符,容儿臣回京过几天逍遥日子罢。”

原本风头正劲的战神竟当着众人说出怕苦怕累的话来,大殿中顿时比刚才还要安静。

吴丞相心道老二你还真够二的,就算想要回京享福好歹你事先跟皇帝通个气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你爹下不来台,你这是想作死还是想作死啊?

平帝抬手制止了他:“此事容后再秉。”

严宽抬头,父子二人的眼光在空中陡然交错,仿佛在无声地讨价还价。

众人都觉得云里雾里,只知道,最后战俘下跪一事皇帝到底是没追究,而经过吴丞相的和稀泥之后,二皇子也勉为其难地收回了兵符。

受降礼被这么一搅合,进度陡然加快,原本的什么跪拜大礼和问罪仪式等等全都省略,仅太监上前宣读圣旨,二皇子严宽因护国有功,被当场封了武英王的封号。王府是现成的一座旧宅,就在城西。其他各将俱得了官职财物等丰厚赏赐。而身为质子的廖国太子亦被送至驿站暂住。皇子立了如此大功,却只得了所旧宅子,封了个异姓王似的封号,甚至连像样的封地都没有。众人对这位皇子不受宠的事实再次有了新的认识。

只有杜太傅忧心忡忡地对晋王道:“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二皇子连一丝反对的神态都没有,笑眯眯地便接受了这种封号。这人不是城府极深,便是所谋不在于此。”

晋王回头望了望正笑得春风得意的严宽,道:“外祖过虑。想来二皇弟只是心思单纯,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罢了。”

杜太傅拂袖:“心思单纯?你也信!兵法怎么说,兵不厌诈!他能驰骋边关,怎会是泛泛之辈!你可要小心,不然早晚在他手上吃大亏!”

晋王嗫嚅,应了声是。

☆、第二回 乔太子王府栖身· 严王爷军营泄密

武英王府是前朝一位文臣的旧宅。虽说外表古旧,内里却都是重新粉刷过的,家具内饰也雅致古朴。最为难得的是,除了后院的园林曲径通幽之外,宅子的布局意外地简单,即使是严宽这样的路痴,两次走过,也不会再迷路。

宅配的下人们除了内务府原先招募的一批粗使杂役外,剩下的全是黑龙骑退伍的老兵及其家眷。原先在军营从小时候起便跟在严宽身边伺候的陶凯如今已年近六旬,严宽也不让他做些重活,只做个管家——众人皆唤他老陶。老陶这几日忙着安顿众人,整理内务,忙得不可开交,几处杂事琐事都急等着向武英王殿下报备,却连着几日都找不着人。焦头烂额之时,终于今日见着了正主。武英王严宽身着一身家常锦袍,颈上系着红巾哼着小曲进得府来。老陶忙迎了,“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凑得近了,闻得好大一股酒味。老陶道:“喝酒了?快进屋里歇歇,老奴给您弄醒酒汤。”

“别介老陶,后头还有客人。去多弄些酒来!”严宽笑得一脸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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