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国成帝三年。秋。承情宫。新皇陛下在秋阳中久久伫立,似乎是在眺望着天边的孤鸿。有宫人经过,偷眼瞧见皇帝陛下气色平和,俱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新皇与先帝比,算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三年前刚登基时,朝政不稳,倒是杀了一些意图叛乱的大臣内侍。这两年来,不但准许年纪大的宫人自由离宫,对身边的近侍也都多是恩悯体恤,喊打喊杀之声渐少。加上不好女色,不但没有采纳民女,更未纳妃,宫里头人一少,事便少,倒是显得海晏河清,一片升平。谁料几个月前,皇帝陛下又开始现出当年的杀伐决断的派头来,但凡出了错的,之前或许没事,但若赶上这时皇帝陛下心情不好,便是直接杖责肉刑,毫不手软。吓得人人自危,每天以陛下气色推断自己小命还有几日。
今天的气色还不错啊,众人暗道。
正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嘹亮鸽哨。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从宫墙外径直飞到了皇帝陛下的手里。
几名内侍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几次,就是这样,明明好好的,突然见了飞信,便大发脾气,还杖责了几个宫人。今天会怎样?众人正在心中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地喊个不停时,不提防,那边厢的皇帝陛下只瞥了一眼纸条,竟然后退一步,坐在了地上。
内侍纷纷上前救驾。见皇帝陛下双目紧闭,气息短促,竟是有出气无进气了。霎时间全都吓得慌了手脚。匆忙间有人去喊太医,另有人将皇帝陛下送往承情宫内软榻上休息。
众人又是抚胸又是捶背。太医前来诊脉,说是受了极大刺激,开了宁神安息的方子,又以银针灸百汇涌泉。昏迷中的皇帝其实听得到周围乱哄哄一团,脑子十分清醒,却万分不愿睁开眼睛。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罢,或是这样死去也好。
可是那可恨的纸条现在还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上面的消息,几个月前自己便有预感:
“武英王殁”!
四个字每个都认识,放在一起却怎么也看不懂。
谁能告诉我,是谁殁了?是他么?怎么可能?他是天之骄子,他受万民爱戴,他受兄弟尊敬,他的兵法出神入化,他是大燕战神,走在长街上,人人都会对他欢呼!
他怎么可能死?!
谁杀死了他?
是我么?
是我。
好恨。
好恨三年前的自己。“武英王为何要图谋廖国的江山社稷?”那时的自己狭隘至极,居然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来。若他有心图谋江山,何必功成身退?若他有心控制傀儡,为何不去直接控制事后自己才知道,早已半痴半傻的先帝?若他对自己只有利用,何必一次次以命相救?三年前,他实在难以抵御思念,便花重金收买了武英王府的一个下人。每隔一个月飞鸽传书一次,令他可以知道他的情形。于是他渐渐知道了一切:他伤重返国命在旦夕;他的面具其实是为了遮掩被毒药毁坏的容貌;他因中奇毒,身体虚弱,无法带兵打仗,渐渐在朝中失势。直到最近,他被皇帝收缴兵权,每日困在武英王府中形同软禁。每一张寄来的纸条,都像无声地指责他:是你,你毁了他本该拥有的一切——健康、爱情、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自由!
其实三年来,朝堂之路走得异常顺利时,他就意识到了当年关于暗探遍布京都的想法有多么虚妄。然而他却硬是执拗地不愿回头。江山不稳,社稷初平,百废待兴之时,个人私情怎能比国家社稷重要?他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便用这话来劝服自己,压下要不顾一切去燕国寻他的冲动。而今看来,不过是借口罢了。是他这个不敢爱,不愿付出的懦夫给自己找到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于是三年来,他辗转反侧,却始终没有去见他,去告诉他,他其实也爱他。徒令这种羞愧和情债日复一日压迫着他,只不过因为他害怕!他恐惧面对那人,更害怕面对这样毫无理智的自己!
那时他说过的,自己欠的债,怎么还?
做一个贤明圣主?娶一位更加贤明的皇后?受万民和臣子爱戴?呵。
眼角的一滴泪到底忍不住落下。
抱歉,严宽,这些事,我一样都做不到。
——若是这样做了,乔振宇有何面目见你于地下?
乔振宇奋力睁开了眼睛。
众人见他醒了,禁不住小声欢呼。却听皇帝陛下低声叱道:“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话,鱼贯而出。
乔振宇瞧着偌大的冷清宫殿,眼神渐渐清明。他也不起身,只是呆呆望着窗外的秋阳。
自此之后,廖国皇帝再也没有对任何人笑过。
他每日仍是早朝,该做的大事一件也没有耽误。众人眼中毫无变化的皇帝,在内侍眼中却变得极为怪异。譬如他经常改折子改到第二日凌晨,中间却绝不休息,开始还有人相劝,被杖责几十板子后,再也无人敢上前了;譬如午膳时,原本最爱的精致菜肴,他却一样也不再入口。只是取了白饭和着茶水下咽。晚膳只用些白米粥,内侍几日后担心太过清淡,加了蜂蜜,却被他好一顿训斥。
如是,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正在批改奏折的乔振宇突然觉得握不紧手中的笔,朱砂落在宝蓝色的地毯上,点出一滩猩红。
他心慌,眼前发黑,心中却带着一丝隐约的喜跃,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原本便瘦,现在更是细的露出了青筋。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应该可以倒下了。他让他等了那么久!
于是倒下去前,乔振宇露出了三个月来的第一个微笑。
然而乔振宇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站在面前的一张英俊面容令他脑中霎时炸裂了礼花,他以为自己到底入了地府,然而仔细端详,却不是他。
“好久不见,庆王为何夤夜来此?”他自觉虚弱,却不甘示弱,几次试图站起身来都不成功,终于被看不过去的庆王一把抓起。
“怎么这么轻?”庆王咕哝一句。见乔振宇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急道:“你病了?还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么?”
乔振宇道:“去哪?”
“还能去哪?自然是去见我二哥。”
乔振宇闭上双眼,复又睁开,握紧双拳:“我自然要去见他……他……埋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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