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懿怕极,全身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宣和帝目的已经达到,却不想成懿真的被他吓到了。看着小儿子一身的伤痕,吓得这么个摸样,一瞬间就心软了。心中哀叹一声,宣和帝缓缓抱起小儿子,往那汤池子里去沐浴。在翻滚的温泉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成懿的手脚才找回一丝热气,神智也才缓过劲儿了。在热气熏蒸的池子里啪嗒啪嗒掉了半天泪珠儿,成懿忽然回过身去,双手揽住了宣和帝的脖颈,偎在宣和帝的身上,小声泣道:“不要,父皇,不要把成懿关起来。”
这也算数年来成懿第一次对宣和帝的爱有所回应,不管成懿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出于依赖还是恐惧,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无比地打动宣和帝的内心。宣和帝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叹了一声,道:“不过是叫你日后行事低调些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秋杀 上
第二日早朝便不见太子身影,成懿病了。
太子这一病就是两个月。话说当日,宣和帝带成懿沐浴过后,上了药就带人回寝宫歇下了。谁知天还没亮,宣和帝这怀里就跟抱了一个火球一样,成懿已经烧得满面潮红,人事不知,犹自皱着眉头不安的呓语,宣和帝附耳过去仔细倾听,却是反反复复地呼唤着“父皇”二字。宣和帝心中难免各种滋味,自己也辨不清,也不知,此时成懿梦中,对他是爱,是恨,是怕?仔细看去,成懿生的风流俊俏,眉目疏朗,年未及弱冠,正经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大孩子。可惜生在帝王家,还有着自己这样的父亲,此番急病,说不准就是吓到了呢?
免不了延医问药一番折腾。来得是太医院的老医正,这种事情,瞒天瞒地瞒不过医者。何况刚开始的时候成懿常常受伤,一直便是这位老医正看护。这种皇室龌龊秘辛,是人人皆不想沾染的,搞得这位老医正,凡是半夜听宣,都很有几分肝儿颤。
成懿发热了几日,却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休养了半个月,其实已经起居如常。可是宣和帝大笔一挥给了他两个月的假,让他修养。成懿无奈,父皇说让他病两个月,他就只得病两个月。毕竟才刚刚被宣和帝狠狠地吓到了,即使张狂如成懿,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等成懿再次站在朝班上,原来成懿领的工部和户部的差事都已经易主。看来宣和帝还是气不过,在吓唬了小儿子之后还是从实质上给了他不小的惩罚。
此后成懿果然行事低调起来。犹是如此,这两年间成懿手中的大权也曾失而复得几次,各皇子府上因此也曾门庭若市或门可罗雀地起起落落。聪明点的大臣也都心里有了数,有时候宣和帝会狠狠地整治太子,可太子看着时常与宣和帝别扭,却仍然是深得帝心的,太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的,一时半会儿绝不可能易主,也就都收了心,自觉离这些皇子们远着些了。
这两年,成懿可说是也看尽了繁华萧瑟,处事更加圆融,玩弄人心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宫廷内外皆渐渐归心,宣和帝不是不知道,却渐渐地当做视而不见了。
如今的成懿,在宣和帝刻意的指点□下,和两年前相比,已经成熟太多,接近了宣和帝心中的帝王资格。
时候到了吧。宣和帝也不得不在心中感叹。六年,他把成懿培养成出色的帝王,却没有能融化成懿心中的坚冰。也罢,叫成懿踩着父皇的尸骨获得自由,这是自己给自己写下的命
运,怨得谁呢?
宣和二十三年,成懿二十一岁。这一年的八月初六,太子成懿终于准备完全,起事逼宫。宫内城防调动,全部换成了成懿自己的力量,成懿自己提着三尺青锋进了庆熙殿。
宣和帝静坐在书案后,右手边放了一扎明黄色的卷轴。
“成懿,这一天比我想象的要早。不过数年间,朕的太子便能有此雷霆手段,朕心甚慰。有子若此,朕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宣和帝望着手持长剑的成懿,竟然慈和地笑了笑,招手道,“成懿,过来。”
成懿没有动。
“成懿啊,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你怕什么呢?”
“父皇既然识破儿臣此局,为何不一举擒获儿臣,处儿臣大逆不道,弑君杀父之罪呢?”
“你的几个皇兄皇弟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父皇要是处置了你,待父皇百年之后,谁来传承祖宗基业呢?你既有此手段,咱们父子斗来斗去,也不过是徒耗时间罢了,父皇还能日夜防着你么?”宣和帝抖开手边的明黄色的卷轴,“这是传位诏书,朕已经为你备好。——咱们父子来做最后一场交易如何?
“既然是父皇逼你到这个地步,也不想让你就担了承国不正的千古骂名。你生在宫闱长在宫闱,有一种秘药,名秋杀,可曾听过?这种药,金石难测,最是杀人于无形。每日一小点,服药之人就会越来越嗜睡,十日便可致命。死后便如在睡梦中一般。
“这药本来无色无嗅,唯独遇到桂花,却可散发出极美妙的香味,是名秋杀。
“成懿,再陪伴父皇十日。朕明日就明发上谕,令你监国理政,朕称病休养。明日亲手摘了桂花,来与父皇烹茶吧。”
静默良久,成懿丢掉手中的剑,应了一句:“好。”
宣和帝笑了,“成懿啊,你处置外事的时候,倒是有一万个玲珑心窍,为什么在父皇这里,却屡屡露出破绽呢?除了父皇,再有第二个人,对你说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心软。当你胜利的时候,要毫不犹豫的去享受这果实。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是大忌。成懿,你记住了么?”
☆、秋杀 下
城防布置没有改变,宫廷仍然牢牢把控在成懿的手中。今日早朝,只公布了一道上谕,说是宣和帝沉疴在身,令太子成懿监国理政。朝臣纷纷猜测,却无一得窥宫闱□。
宣和帝安居庆熙殿,看着平常,但若说是被软禁也不为过。
内廷总管王孟是宣和帝身边的老人,宣和帝四岁起就是他服侍身边。宣和帝自己已经打算入太子设的局,却终究怜惜身边的老臣,早在初六那晚就将他放出宫去。
王孟走了,其他常用的人也都被换掉,如今的宣和帝身边真是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如今连渴了想喝杯热茶都要亲开金口来要了。
到了月色初升的时候,太子成懿着一身青色宽袍,手提一串芳香金桂,涉月而来,举手投足颇有古风。
成懿着人以玉盘盛金桂,摆上茶具便远远退开。成懿跪坐,依古风烹茶。宣和帝淡淡的笑了。他们父子间是多年不见如此的平和了。
说来太子这样子烹茶,还是他亲手教出来的。那时候成懿还小,不过十岁,宣和帝将他抱在怀中,大手握着小手,也是金匙玉盏,香茶金桂,依古法细细烹制。其间动作细致,软语叮咛,生怕小儿子被些微烫伤。茶香氤氲中,年幼的成懿格格娇笑,在宣和帝的怀中滚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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