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悬挂着一盏六方宫灯,玲珑剔透,琉璃和金片点缀在灯架和灯扇上,雕刻了繁复精致的花纹,绢纱灯面上描绘了六面情景不同的蝶恋花。
施诗磊在宫灯底下的圆桌旁边坐下来,脱掉又湿又重的雪地靴丢在一旁,袜子也脱了搭在靴子上,踩上圆凳托起宫灯上的灯穗来看。上面的穗子比先前思思的那盏还要复杂很多,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编的。
符钦若在这个时候端着一盆水进来,见到他竟然站在凳子上,顿时愣住了。
“这个灯好漂亮啊!什么时候挂这里的?”施诗磊从凳子上下来,上面还留有他一双湿脚印。
符钦若把水盆放在他脚边,也拉过一张凳子坐在边上,说:“一直都挂这间房里,只是平时不开。这光线不够亮。”
施诗磊想起来自己是头一回进符钦若的房间,现在才发现也不奇怪。
“真漂亮。”施诗磊把裤腿提起来,双脚放进热水里,又迅速地缩了回来。
“热?”符钦若弯腰用手试了试,“我刚刚用手肘试过,觉得正好。”
施诗磊摇摇头,“不热,是我脚太冰了。”
他说着,慢慢把双脚重新放回热水里,只觉得温暖漫上了脚心和脚背,沿着血脉窜上来,舒坦得感叹了一声。
“这盆子挺大的啊,你也把脚泡进来吧。”施诗磊看他光着脚穿一双凉拖鞋,双脚看起来没什么血色,对他挥挥手。
符钦若犹豫片刻,把两边裤腿折起来,露出了光洁的脚踝。
施诗磊双脚取出来搭在盆子边缘,等符钦若把脚浸进水里以后再放回去。
这盆子着实挺大的,放两双脚也不嫌太挤。施诗磊捶了捶膝盖,偷偷抬眼瞥见符钦若双手撑在凳子边缘,头一直低着不知是发呆还是看水盆,眉眼都阴在额发下,含蓄着本来就薄弱的灯光。
一直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外头叮叮咚咚的雨声,似乎真的下了冰雹,打在瓦上砰砰砰作响。让房间更安静了。
“啊!我们来读词吧。”他说着转身,好不容易够到放在圆桌另一边的背包,把包给扯过来,掏出里面那本白石道人诗词集,“一点儿也没湿。”
符钦若抬头,看他欣欣然翻开书本,再度低下头,淡淡笑了一笑。
“你是直接照着影印本抄的吗?”施诗磊翻了几页,在一页定住。
他摇摇头:“还是挑自己喜欢的来依次抄的。”
施诗磊眨眨眼:“那你最喜欢扬州慢?”
“不是。”见到施诗磊把脚踩到自己的脚背上,符钦若稍微把脚缩了一下,“韩师傅是扬州人。”
“哦……”施诗磊了然点了点头,把本子合上双手给他,“呐,你先念。”
忽然一大块冰雹砸到了窗沿上,吓了他们一跳。
施诗磊看了一眼窗户,回头对符钦若笑了笑:“读吧。”
他垂下眼帘,还是在开口前先抿了抿嘴唇,才慢慢把词读出来,“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符钦若的声音很安静,听着听着,仿佛连雨声都安静下来了。
施诗磊看他把词读完,在他抬起头时对他笑了笑:“你声音真好听。”
他莞尔低下头,没说话。
施诗磊双手撑在圆凳两旁,低头看着他们的双脚浸泡在明晃晃的水里,都跟白玉似的。他忽然笑了一声,把脚踩到符钦若的脚背上。
他下意识要把脚给移开,反倒是溅出了水花。
施诗磊却没放过他,还是再度踏到了他的脚背上,脚趾还在上面挠了挠。
符钦若的脸瞬间红透了,过了很久也没抬头。
“你怎么啦?”施诗磊窃笑着,明知故问道。
符钦若眉心皱得紧紧的。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倒是不再躲了,只说:“没什么。”
他这个样子反而让施诗磊觉得没趣,努起嘴巴点点头:“哦。”
这下子倒是安分了许多,施诗磊还是把脚踩在符钦若的脚上,听他一首一首读着词,时不时说说这个说说那个,都是跟诗句有关的东西。
读到后来,连水也渐渐凉透了。
“水凉了,我再念一首,就睡觉吧。也很晚了。”符钦若轻声说。
施诗磊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或许也是因为温差大,水才凉得快。他点点头,却没吱声。
“雁怯重云不肯啼,画船愁过石塘西,打头风浪恶禁持。”他本来就沉静的声音更加放缓了节奏,轻缓得好像梅上要融化的瑞雪,“春浦渐生迎棹绿,小梅应长亚门枝,一年灯火要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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