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破四旧的时候,咱们家成分高,别人批斗的时候我得去跟着陪绑,那天回来的时候在东边高岗坡上遇到一个让红卫兵打得垂死的老和尚,因为西山拆庙跑出来的,怀里抱着一个盒子给我,说那里边藏着一颗舍利子,是当年如来佛的十大弟子之一须菩提尊者圆寂之后留下来的,说完就死了,当时我也不太懂,拿回来就埋在后院那老桃树底下,后来一查书才知道,如来佛确实有个徒弟叫须菩提,又听说西山那庙里有两三千年以前的贝叶经,是魏武帝时候从印度传过来的,破四旧的时候,贝叶经给烧了,舍利子也都丢了,咱们家却得着一颗。”
“那这是文物了!”
“不止呐。时间不多了,你听爷爷说,刚才我看见当初的那个老和尚了,他接我往西方极乐世界去,告诉我说,贪心是饿鬼道的因,这个世界里的人,因为贪心越来越大,使得整个世界从人道滑落到饿鬼道里,还有三四个月,这里的人就要大部分变成饿鬼了。老和尚跟我说,那舍利子能救命,我才特地回来告诉你。”爷爷说着叹了口气,“我这几个儿子女儿不合群,总干仗,我活着时候还能训斥他们,死了就没法子了。我把舍利子给儿子,女儿就要遭殃,给女儿,儿子也活不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给你。”他说着,又摸了摸季鹤声的头。
“爷爷!”季鹤声急叫一声,伸手去拉,猛地一下惊醒过来,他小叔正抱着他,“鹤声,累了别在这睡,到那屋床上去眯一会,让你婶给你冲一碗鸡蛋水,加点糖。”季常白看着两眼哭得红肿的季鹤声,心疼地说,“你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又低血糖,赶紧去找你婶去,待会来人多了就都顾不上你了。”
季鹤声看了看板床上爷爷的尸身,依然被黄布蒙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心里是三分好奇四分难过,剩下的则是害怕。
喇叭呜呜哇哇地响了一天,傍晚辞灵的时候,季鹤声已经哭不出来,真正的是一滴眼泪都没有了,嗓子也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五脏六腑都疲累得不行。
第二天早上出殡,季鹤声和大家一起把爷爷送到火葬场火化,丧事算是办完。
季鹤声并没有立即回学校,而是在家里留了一天,当天晚上,伯父和小叔又跟四个姑姑争吵不休,甚至眼红的时候都要动手,三个堂兄弟也跟四个表兄弟们撸胳膊挽袖子,剑拔弩张。
季鹤声趁着他们吵得热闹,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悄悄来到后院的桃树底下,用铁锹挖了将近一米深才看到盒子,打开之后,里面竟然真的有个晶莹剔透的珠子,鹌鹑蛋大小,形状也是椭圆的,他生怕被人发现,赶紧揣进兜里,然后把土又填回去埋好。
回到屋里的时候,大家伙仍然是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小堂弟把凳子都抄起来了,二表哥拎则提了装满热水的铁壶。
季鹤声心里又是一阵难过,默默地回到里屋,躺倒床上,蒙着被睡觉,在梦里,隐隐约约地听见玻璃破碎、重物落地、男人喝骂、女人哭嚎等各种声音嘈杂响起,他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再次回到学校,同学们都紧张地复习功课,他却再也静不下心来用功了,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忆那天晚上爷爷跟他说话的场景,猜测爷爷告诉他的那些话的意思。
如果没有挖出舍利那也还罢了,只当是太过舍不得爷爷的缘故,做的一场梦,然而现在却真的挖出了舍利,虽然他也不能断定是不是真的舍利子,但确实挖出东西来了,这就不能不让人犯嘀咕了。
他抽空请病假出来,到网吧查了关于舍利子和佛祖十大弟子的事情,释迦摩尼佛是真的在古印度出现过,活了八十多岁,他也确实有个徒弟叫须菩提,但这些对他确认舍利子的真假毫无帮助。
他还特地查了下饿鬼道,饿鬼道是佛教讲六道轮回中的一道,众生死亡之后,因为贪婪的习气变成鬼进入这一道。落尽饿鬼道之后的境况是很苦的,就比地狱道强了那么一点点。
饿鬼们常年处于严重饥饿的状态,但是却吃不到也喝不到,对于人类来说的各种美味,他们都享用不了,或者吞咽不下,或者干脆视而不见。饿极了就会互相撕咬吞啖,然而寿命却偏偏很长,活个几百年都是常事,极度的饥饿,却偏偏又饿不死,有的时候看到一点腐肉脓血都会当成绝世美味,互相争抢舔舐。
佛教把贪嗔痴称作三毒,分别对应三道,中了贪毒的众生都要落入饿鬼道,这三种毒都是会传染的,而且无色无味,不知不觉的,大家就都会被贪婪侵蚀,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又因为贪婪而丧失理智,六亲不认。
季鹤声看过好多资料之后,还是满头雾水,不知道爷爷说的世界滑入饿鬼道是怎么回事,把资料上说的跟爷爷显灵托梦这件事联系到一起,又忍不住一阵阵地毛骨悚然。
☆、五雷轰顶
爷爷的死对于季鹤声的打击很大,又因为舍利子和那个奇怪的预言,让他成天心事重重,分了精神,走进考场的时候状态很是不好,出来估分,也就只能念个二本,跟他预期的成绩差得太远。
考完试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连班级最后一次同学聚餐也不想参加了,还是班长艾乐溢给他打电话:“来吧来吧,最后一顿散伙饭了,你还不参加啊?看你最近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等你来了我好好开导开导你。”
艾乐溢是他一个寝室的铁哥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一直到高三毕业,两个人的关系好得就像亲兄弟,既然是他张罗的聚会,不能不捧场,况且再过三天就是艾乐溢的生日了,他也注定要去祝贺的。
坐车进城,到了指定的酒店,同学们已经到了不少,艾乐溢超过一米八五的身高,在人群中有些显得鹤立鸡群,原来的板寸平头竟然留长了,变成有点飘逸的短碎,显得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
他身上穿着齐整的休闲装,正站在吧台边上上跟人说话,一看到季鹤声走进大厅便迎过来:“你怎么才来啊?他们早都到了,在二楼呢,王老师也来了。”
季鹤声的声音有些嘶哑,皱着眉说:“我这两天着凉了,头疼得厉害,这不是还没开始吃饭呢么?我待会再上去,省得听着他们嚷嚷闹得慌。”
艾乐溢点点头:“那我给你找个地方吧,你先歇一会。”他跟吧台里要了房卡,然后带着他坐电梯来到三楼,找了一间包房,又从柜子里拿了一瓶果汁打开了放在茶几上,“你先在这休息,待会上菜了我再喊你。”
“好,那你去忙吧。”季鹤声坐在沙发上,看果汁已经被开封了,也就倒了一杯,捧在手里静静地发呆。
喝了半瓶果汁,季鹤声索性把灯闭了,脱了鞋子躺在沙发上,又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闭目养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他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的情景,一会想将来的二本大学要不要去念,右手伸进衣兜里捏着舍利子在默默地转动。
包房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黑暗里静静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季鹤声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耳朵边上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再说:“这世上就要充满饿鬼……人都变成鬼……就要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爷爷!是你吗?爷爷!”季鹤声猛然惊醒,“爷爷你别走!”睁眼一瞧,包房里的灯已经打开,艾乐溢正站在面前,自己从沙发上坐起来,正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赶紧把手放开,兀自惊魂未定。
“怎么?做噩梦了?”艾乐溢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叠纸巾递过来,“快擦擦吧,看你那一头的冷汗。”
季鹤声接过纸巾擦汗:“我梦见我爷爷了,他说有什么来不及了,我还没听清楚,他就要走,我过去一拉……”
“过来一拉,就扑到我怀里了!”艾乐溢笑着说,“你要是美女这样投怀送抱,说什么我也得娶了你。刚才是我喊你,让你起来,外面的车等着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什么车?”季鹤声这才想起同学聚会的事,“是不是饭好了?”
“还想着吃呢!饭早就好了,人家都吃完回家了。”
“吃完?回家了?”
“对啊,同学会早结束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太阳都落山了。我刚才看你睡得那么香,看你那样也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唠嗑,就没喊你。”艾乐溢站起来,“走吧,我叔的车就在楼底下等着呢。”
“等着?还去你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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