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离开,是渴望他留下。
怕母亲伤心,其实他比母亲更怕伤心。
他潜意识里笃定,在父亲面前他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不需回报,等待父亲先匍匐在他脚下认输,再恩赐般地施舍出原谅。他知道,父亲爱他,超过这世间一切。可他还是堵输了。他不甘心,没等到原谅,他不服,输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任由骄傲在心中滋长,不肯再承认:
他曾对父亲饱含孺慕之情,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
恨,是时间,和得不到满足的怨堆积而成,而在深沉的爱面前,恨微不足道。
之前的表演,说是演技,不若说匠气,这是老戏骨的通病。
前世在熟人间获封“演技之神”,喜怒哀乐信手拈来,他自知演什么像什么正是他瓶颈所在,江郎才尽或许就指的这一恶性循环,越是琢磨越迷失,反让一身灵气变成按部就班的模板,怎么哭怎么笑,一丝一毫曲度变化全部有了固定的套路,缺少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风采。
谜底的答案,竟是还原本质。
“我还有机会。”付丞雪呢喃着闭上眼睛。
…………
早饭时少年想着事情,显得心不在焉,李律看了一眼,却又沉默。
付丞雪伸出筷子无意识在盘子上方夹了半天,李律静静托起餐盘,付丞雪夹到蔬菜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哦,我吃饱了。”李律无所谓地点头,起身收拾盘子,也没劝诫。
天光正亮,付丞雪打算去寺里找付誉刷信力。
收拾完携带的挎包,转身就撞见李律,手里拿着个剪刀。
温善的少年人站在门栏上,不说话,也不进屋。
付丞雪看着李律表情浅淡的脸,猜测不到来人的想法,低头沉默一会儿,再抬头时把手上的包放到了一边,退后两步,坐回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李律,没有出声。
李律走到他身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被高挑的身形笼罩。
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手穿插在发间,所有烦恼都随之剪落。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走过,那种细微地变化很玄妙,所有外物都从周身一尺抽离,他甚至看不见自己衣领的颜色,认不出李律的脸。唯有那双手被无限放大,与头皮交接的热度,指甲的厚茧,剪刀的冰凉锋利,头发掉落的咔嚓声,还有……呼吸喷洒在耳际。
付丞雪被浑身发热的酥麻感激得手脚都蜷缩起来。
突然!精神一震——
呼吸不该喷到耳朵上,除非——付丞雪猛地回头,撞到李律近在咫尺的鼻梁,皱起眉。
“怎么这么近?”
李律耸了耸鼻子,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展开的手心一缕短毛飘落,那个长度,不是额头的碎发就是耳畔脖子的头发。低头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过激,居高临下的角度熟悉地让人发毛。付丞雪稳定了情绪,起身挥开李律的剪刀,有点焦灼地说:
“好了,剪得差不多了,我要出去了。”
背包走出院子的时候付丞雪回头看了一眼。
李律还在他的房间,低头擦着剪刀。
外面的天光让没开灯的屋子好像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只是那手上细致的动作,充满古怪的违和。他摇摇头正要转头离开,李律突然抬头,付丞雪无端脊背一凉,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029——
坐在去南山的景区公交上,付丞雪终于想起不对劲的地方:
李律是什么时候学会剪发的?
方才被蠢蠢欲动的感情牵连,竟然忘了这么明显的一点,就跟入魔了一样。
车子出城后,走向越来越僻静。
车窗半开,能看到巍峨的山峰被飘渺的烟云缭绕,神女峰七位妙丽的仙子犹抱琵琶、半遮半掩,娉婷丰润的胴体在盛夏中披上鲜嫩的纱衣,摇曳数百里,烟云缭绕着茂密的碧树美得波澜壮阔——南山神女峰,青城县推出的半开放旅游创利项目,不久后《秦门》剧组也会来这拍外景。
当地有云:青城南山路,扶摇上九天。
这话的含义可就不止是云雾缠绕的高险山色……据说自古以来,常年云雾不散的南山就是出世之人的隐居圣地,古往今来悠悠数百年,依然流传着当地农夫在山中巧遇高人的传说,因此慕名而来的人不少,归隐山林的亦不少,虽说再没听过有谁撞见一指弹断高树的神秘高人——也可能高人们也讲究保护自然不乱砍乱伐——久而久之,南山成为道佛之人清修之地。
付丞雪编造的师父,也设定在南山。
罗汉峰在神女峰阴面,位于开放与不开放的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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