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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放下手里的工具,用布把那个模型细心地罩上,恭敬地对爱莲娜说:请您稍等一下。他径直走到里面的房间里去了。过了几分钟,一个衣着整洁仪容出众的军人走了出来。之前那位趴在桌上的手艺人,摇身一变成了仪表堂堂的乌曼诺夫少校。

乌曼诺夫少校打开桌上的文件,展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他认真地看着爱莲娜:小姐,我相信同样的一番话您在圣彼得堡也听过,但是我不得不再说一遍。您是否愿意起誓,放弃您家族的姓氏、您尊贵的地位、您所有的财富、您的家庭、您的亲人、您的子女、您的未来可能会有的子女,自愿流放到西伯利亚,并对此后您可能遭遇的一切不申述、不辩解。

说着乌曼诺夫把那放弃一切权利的文件推到了爱莲娜面前。圣彼得堡的公主快活地拿起笔,在这份自愿成为罪人的白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乌曼诺夫少校把那份文件合了起来,挺直身体,向爱莲娜行了一个礼:小姐,您先带着行李去休息一下,我稍后安排您上岛,您是要去见……乌曼诺夫翻了一下另一份文件,有些诧异地说:亚历山大阿伯特先生?他并没有申请有妻子或者未婚妻过来?

爱莲娜穿上披风,她整张脸都隐藏到了阴影里,漫不经心地回答:亚历山大阿伯特先生并不知道我要过来。

这下连叶普盖尼都吃了一惊。不过,爱莲娜没有多做解释,她径直走了出去,去安排人搬运自己的行李。

乌曼诺夫转向了叶普盖尼:那么,少尉,您是不是也该把您的来意摆上桌面了?

这位颇有古典风韵的美男子调侃得说道:您总不可能也是为了哪位情人来的索洛维茨吧?

叶普盖尼没有说话,他把手伸入衣服的口袋里,把一路贴在胸口的那封密令放到了桌上。

他们坐着雪橇在白海的冰面上滑向那座小岛,大海在他们的脚下凝结成冰,就像是被凝固的蓝色回忆,而极光在这些回忆上滑过,绽放着忧伤的舞蹈。在冬日,这个小岛上几乎没有生命的迹象,从诺夫哥诺德共和国时代就遗留下的修道院,现在是关押流放犯人的地方。

“真是讽刺啊,“爱莲娜说道,她如愿地穿着自己最华丽的礼服,像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少女”这以前可是我们的先民抵抗莫斯科守卫共和国的最后堡垒。“

乌曼诺夫笑了起来:是的,夫人,他们坚持了八年,最后还是被人出卖了。沙皇的军队最终攻破了这个包庇王国所有非法之徒的地方。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脆弱的。

叶普盖尼看了这位少校一眼,乌曼诺夫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他依旧兴致勃勃地介绍着:现在这个修道院里还有许多地道与暗室,里面有共和国先民们留下的痕迹,他们修建了体育场、图书馆和学校,无所不能。

他们就这么交谈着,仿佛是来这里旅游一样到了岛上。在冻结的海岸上矗立着巨大的圆石,在圆石后面是一片墓园,墓碑上挂着用树叶织成的花环,已经被冰霜覆盖成白色,像一个个银色的指环,极光从墓碑上滑过,有的写得是俄文,有的写得是法文。

爱莲娜立在白海的冰面上看着这些墓碑,乌曼诺夫扶她上了马,轻声说道:她们的来意和您一样。有的来自圣彼得堡、有的来自莫斯科,有的来自我叫不出名字的地方,还有些来自遥远的法国。有的是贵妇人,有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有的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有的还没有满十八岁,来的时候她们都满怀热情,健康明亮。

乌曼诺夫拉住马的缰绳,看向那些沉默的墓碑:索洛维茨是埋葬太阳的地方。

爱莲娜骑到马上,向这片墓地昂起了头声音清朗:现在她们只有一个名字:妻子。

说完,她勒紧缰绳向海面和天空望去,笑着说:沉睡在这里,风景可真是不错。

索洛维茨修道院还保持着几百年前的样子,保持着由两个人修筑起的古朴摸样。岛上大约有几百名僧侣和士兵,流放犯的数量却并没有很多,死亡率一直很恒定。乌曼诺夫带他们来到了阿伯特居住的囚室,由于是贵族的关系,阿伯特在修道院有自己单独的一个小屋子。凌乱的石头堆在这个房屋门口,没有热气、没有炊烟,连苔藓都没有在这个屋子周围生长,叶普盖尼看着极光一层层抚摸过这个屋子,像是掠过一个墓穴。他站在短短的几阶台阶前,连抬脚的勇气都没有。

叶普盖尼不惧怕带血的刺刀或者可以击碎身体的炮灰。但是眼前这短短的几阶台阶却困住了他。八年前的冬天,正站在这个墓穴里等着他。他在这八年间的每一个冬天在另一个墓园里饮下的每一滴烈酒,都从胃里翻腾了出来,他在台阶上坐了下去,努力抵挡着这能撕裂人灵魂的醉意,示意爱莲娜和乌曼诺夫先进去。

叶普盖尼捏紧手腕,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像喝醉了一样,在寒冷的空气里一层层出着汗。

直到乌曼诺夫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进屋去。这个优雅的少校有点犹豫地对他说道:阿伯特先生可能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这句话几乎要击溃掉叶普盖尼刚刚积蓄起来的勇气,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台阶上,又过了许久才一步步挪进了那个房子。那是一个简陋的小房间,像是苦修隐士的居所,石头的墙壁、石头的地面,只有简单的炊具和床铺,以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干净、肃穆、严谨、毫无生气与诗意。爱莲娜穿着华丽的礼服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有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

叶普盖尼颤抖着向那个男人抬起眼睛,这个动作几乎用尽了他毕生勇气。

八年之后,亚历山大阿伯特在他对面。叶普盖尼快要认不出他了。

阿伯特蓄起了胡子,眼窝深陷,神情困顿,穿着丑陋、厚重而破旧的衣服。这都不是最紧要的。他的眼睛里毫无热情与期待,极光掠过他的眼睛,就隐没到了黑暗里。

那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诗人从他身上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一个疲倦而空虚的躯体。这一刻叶普盖尼知道他真正地永远地失去了阿伯特,那位坐在他宿舍里对着月亮朗诵诗歌的诗人、那位告诉他十六岁是罗密欧的年龄的诗人、那位带着他为美丽姑娘站立在月光下的诗人、那位拖着他去小酒馆纵情狂欢的诗人、那位总是温柔而诗意地对着他微笑的诗人、那位属于玫瑰花和春日原野的诗人,在八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这位陌生人看到了叶普盖尼和他的制服,用力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最终这位陌生人低下头,在桌上摸索着什么。那是一些写着字母的木头方块,是这个国家用来教小孩子识字用的玩具。阿伯特用那些方块拼出了一个单词:你好。沉默地推向了叶普盖尼的方向。

叶普盖尼咬住了嘴巴。

八年间,阿伯特没有同任何人再讲过任何一句话,他沉默了八年,以往能言善辩能够用最动人的嗓音朗诵诗歌的他,已经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这自我惩罚的剧烈程度超过了叶普盖尼的承受力,阿伯特自己处决了自己最美好的部分,扼杀了自己所有的才华、生命力与想象力。

爱莲娜沉默地坐在阿伯特对面,伸出手去覆盖住阿伯特的手,阿伯特把手抽了出来,用那些小木块又拼出了一个单词:罪人。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爱莲娜将这个单词打碎了,她挪动那些小木块,拼出了另一个单词:妻子。然后指了指自己。

爱莲娜把这个单词推到阿伯特面前,温柔地说道:沙夏,我知道你在责备自己。因为伊留什卡,也因为我。亲爱的,在这件事情上最该责备的是你其实不够爱我们,至少不像我们爱你一样多,我们理解你的幸福,但是你从来不理解我们的幸福。今天,我走过海边的墓园,那些来自俄罗斯、来自法国的女人们,她们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性情不同,她们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在生前会有不同的名字,但是在她们死后,她们只有一个名字——自己丈夫的妻子。是的,沙夏,我们这个民族一向这么认为,你不能选择的出生不能定义你是谁,而唯有你主动选择的死亡才能定义你是谁。

爱莲娜站了起来,走到阿伯特身后抱住了他:请理解我和伊留什卡的选择,这是我们定义自己的唯一方式。亲爱的,幸福是一个艰深玄妙的问题,唯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它,就是我们自己,也唯有一个时刻可以得出答案,就是我们死亡的时刻。别责备自己把我们变成了罪人,也别悲伤、绝望,我们爱上的可不是懦夫。别为我们担心,当我们可以用死亡来回答这个问题时,我们就是这世界上所有男女中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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