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史太君猛地攥紧拳头,强自将后面的话咽下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老大竟然如此能说会道、强词夺理的。这会儿也顾不上修身养性了,张嘴就怒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家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么,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敢去抄人家的家?!”
史太君的肺活量很成问题,这一吼就有些胸闷气短,眼前发黑。她不得已缓了缓语气,继续声讨道:“今日厨房那样忙碌,不过是晚一会儿伺候,就值得你把厨房砸了?你在外面的名声是个什么样子,你是不在意,可你能不能顾及顾及我跟政儿的脸面啊?”
“政儿在朝为官,整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被人抓了把柄,日后仕途无望不说,还要连累府上失势。可是你呢,好好一场宴会,正是拓展人脉,联络有亲的时候,你不好好在前面帮衬着他,却在后面拖后腿。赦儿,你太让为娘失望了!”
“噗嗤……”贾赦闻言不由嗤笑出声,眼神里满是调侃地看向贾政,戏谑道:“老二,一个小小的主事在工部有那么重要么?还值得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知道的,你不过是一个荫封的六品小官儿;不知道的,听了这话还当你是一品大员呢。”
“再说你的仕途,我还当你早就有自知之明,不抱希望了呢。你说说你,从三岁你就开蒙,一直读到二十,别说进士举人秀才了,你连个童生都没考过。当年,我在外面听人说你酷爱读书,我这脸啊,都替你羞红了。若不是怕你接着丢人,你当父亲会上那道遗折?”
贾赦也不正面跟史太君辩理,那怎么说也是他娘,但将枪头对准贾政就没什么顾忌了。他这一张嘴,原也是个笨的,可现在就不同了。这可是跟边城那些生冷不忌的军汉们练出来的,至少贾政还真招架不住,一张脸登时就红得发黑了。
“父亲为你舍了脸面和皇恩,可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十年如一日地窝在那个主事的位置上,管的还是最不要紧的文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一些啊?老二啊,老太太也不容易,当年为你舍了脸面不要,占着正堂不走,你也疼疼她吧。”
“啪!”史太君一个没忍住,又砸了个茶杯。听听这孽障说得什么话,这是怨她不要脸,让政儿一家住在正堂呢。这还是当儿子该说的话吗?!她脸色涨红,颤抖着手指着贾赦,“你,你这个孽障,你给我跪下。”
赦大老爷稳稳地抱着缩在怀里的小闺女,慢条斯理地问道:“老太太何出此言啊?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不成?难道老二不是没考上童生,难道外面没传过他好读书?难道他不是个六品小官?难道他没有十年不升迁?难道他不是住在荣禧堂?难道他真的有皮有脸?”
“政儿是你亲弟弟,有你这样说话的么?贾赦,你是不是特别看不惯我们母子,恨不得把我们统统赶出去啊?你弟弟住荣禧堂怎么了,只要我这老太太还没断气,我让谁住在正堂,谁就能住在那儿。你也别觉得委屈,荣禧堂那地方那是国公府的正堂,你不配住。”
史太君横眉竖目,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色,“我今儿也不跟你废话,收拾厨房的银子从你私房里出。你若是不愿意,政儿媳妇,从明儿开始就不用给大房拨月银了,什么时候扣够了什么时候再说。另外,这三个月就不用管大房的吃食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还有,立刻把赖大管家给放了,那什么抄家的奴才也赶紧给叫回来。政儿,你等会儿去看看赖大有没有伤着,命人请大夫好好给人看看。再有,看看赖家受了什么损失,你们列个单子出来,拿到大房让他们加倍的赔。这所有的使费,若是大房不掏,就从月银上扣。”
王夫人原本低着头,闻言勾了勾嘴角,忙点头应是。呵,这回知道老东西的厉害了吧。自己没什么本事,还想挑衅权威,简直是不知道死活。竟然还敢提荣禧堂,也不想想那是老东西的逆鳞,谁提谁死啊。当年她不要体统脸面做出来的事,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呢。
至于贾政被数落羞辱的那些话,王夫人倒没什么意见,毕竟人家那说的是实话。她当年就是听说贾政是个上进的才子,才决定嫁过来的。可谁知道一相处才知道,这就是个废物。可怜她堂堂王家嫡女,到现在竟然还只有个六品诰命,简直是赔本透了。
史太君觉得自己立了威,才缓了缓口气,语重心长道:“赖嬷嬷是我的陪嫁,在我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她是个什么品性,我清楚得很。赖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是那种中饱私囊,坑害主家的人。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重的就是用人不疑,这样才能让下人们忠心办事。”
“像这无凭无据就抄家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了。”史太君的一双利眼射向安然端坐的贾赦,意有所指地道:“今后谁若是敢再犯,就别怪我老太太不给他留颜面,开祠堂,请家法,让他去跟老祖宗们谢罪了。”
其实,赖家有没有挖荣国府的墙角,史太君也不是那么笃定。不过,赖大两口子是她的心腹,也是左膀右臂。她想要继续掌控府上的大局,还离不了这两口子,她还不能舍弃。再说,她自认不曾亏待过赖家,也并不认为他们能成多大的蛀虫。对于看人,史太君是有些自信的。
“老太太,赖嬷嬷有急事求见。”外面传来丫鬟的惊呼声,“哎,嬷嬷,您这是做什么?”
贾赦原本在看他们表演,一听见这动静就乐了。看来林之孝他们已经得手了,只是不知道从赖家抄了些什么东西出来,赦大老爷想想还挺期待的。至于史太君说的什么出银子啊,扣月银啊,他根本就不在意。银子,他是肯定不会出的;至于扣的月银,早晚得给他吐出来。
先让她们得意两天,等他捯出手来,这荣国府就指不定谁说话算了。贾赦相信,只要他去查,王氏那里有一头的小辫子等着他抓。这女人心又贪,胆又大,却又没有日后的谨慎,正是对付她的好时候。说不得,两房分家的重任,还要压在她的身上啊。
“快让她进来。”史太君对着贾赦冷哼一声,然后音调温和地招呼赖嬷嬷进来。在她想来,赖嬷嬷必定是来告状诉苦的,她正等着这苦主上门,好再给贾赦点厉害看看。
“得,老太太这忙着,我就先回去了。夫人,琏儿,你们也跟我走,咱们晚上下馆子去。”贾赦哪有功夫在这听赖嬷嬷哭诉,他还要赶紧回去看看,增加了多少私房呢。说罢也不管史太君有何反应,掀帘子就大步走人。
“大老爷啊,求您饶过我们一家吧。”赖嬷嬷迎面碰上贾赦,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扯住他的袍子磕头不已,“我们若是碍了您的眼,您说一声,我们一家子立刻就走的远远的,再不敢出现在您面前啊。只是……只是,我舍不得老太太啊……”
贾赦一瞪眼,喝道:“还不赶紧把她拉开,里面老太太等着她回话呢。赖嬷嬷,老爷我现在还不知道从你家里抄出些什么,你这又是做什么?可别说什么饶不饶的话,你们若是没做错,老爷我也不会罚你们;可你们若是做错了什么,那府上也是有规矩的,老爷我只会按规矩办事。”
他笑呵呵地看着哽咽的婆子,微微弯腰道:“呵呵,看你这样子,恐怕你那里好东西不少。说起来,老子还要谢谢,你跟你儿子若是不贪,老子也发不了这样一笔横财啊。你放心,就冲这个,老爷也不会要你们命。”赖家其实是个做好事的家族,赦大老爷对他们心怀善意。
“哈哈哈……”看着贾赦大笑着走远,赖嬷嬷的心更加往下沉了。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自来就比一般下人体面许多,就连下一辈的主子们也都给她面子。再加上这几年在家荣养,过得也是使奴唤婢的老太太日子,还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可谁知道祸从天降,猛不丁地这大老爷就发难了。这事情实在是太过突然,让他们家一点准备都没有,可不就什么都被抄出来了。若是提前收到一些风声,那些东西早就送到乡下去了。可现在全被抓个正着,想想被抄出来的那些东西,赖嬷嬷就不由得心惊胆战。
也是这几年赖大做管家太顺风顺水了,纵得他胆子越发的大了,什么事情都敢做。有些东西若是不被抄出来,就连她都不知道,那可是能掉脑袋的东西啊。唉,现在也唯有指望着,她这张老脸还能有些体面,能让老太太出面,饶他们这一回。
不说赖嬷嬷怎么去跟史太君哭诉认错求饶,怎么让那老太太自打自脸,单说贾赦四口回到自家院子,就看见摆得满满当当一院子的箱子,有摆不下的竟然还要摞起来。贾赦登时就变颜变色起来了,一时喜来一时怒。
这只是抄了一个奴才的家啊,竟然就抄出来这么多东西?他原先还想着,赖家还没有日后的贪婪,造大观园的时候,竟然敢给自家也弄一个。可现在看来,他对于人性的认识还是太过浅薄了啊。光是这一打眼的扫过,就顶得上他一半的私房。呵,这一刀宰得痛快啊!
☆、第九回仁贾赦饶命挤坏水智夏荷谋算荣庆堂
“说说吧,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贾赦面前摆着几个箱子,再下面就是瘫跪在那儿的赖大。这些东西可不一般,不光是荣国府公库里的物件儿,有几件竟是贾赦原配周氏的嫁妆。这也就罢了,最让贾赦窝火的就是……里面竟然还有两件是早年间先皇御赐之物。
在现实没摆在面前的时候,赖大总是有着侥幸心思的,也许他娘求了老太太,能拦住大老爷呢。尤其是大老爷被老太太叫走的时候,他简直就已经看到了希望。可现在,一切希望都已被现实击碎。这已经不光是大老爷的问题的,就这两件御赐之物,就连老太太那里也饶不了他。
赖家这算是完了!不单是他,方才他看见他媳妇和儿子等人都已经被捆了来,还不知道大老爷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呢。好在,他老娘去了老太太那里求情,只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想到这儿,他就不由得恨厨房,没事招惹这囊货做什么,倒连累的他受这等罪。
其实,他也不想想,若非平日里他这大管家便不怎么看重大房的事,使得府上下人们也跟着上行下效,又怎么会被赦大老爷抓住机会。而且,若非他自己手长得要命,什么东西都敢往自家弄,贾赦也不会一拿一个准儿。全都是自作自受,还非要怨天尤人。
“赖大,你说老爷是把你一家送官好呢,还是干脆一顿板子打死好呢?你也是府上的大管家,平日里也总是处置人的,你自己觉得哪种法子更好些?”贾赦手里把玩着一块殷红如血的石头,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满血鸡血石。这东西,就连他的库房里都找不见。
怎么处置?赖大很想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最好。可想想也不会有这么好的事,偷盗御赐之物,被告官是个死,按家法处置更是个死,可他不想死。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好,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大老爷,奴才死罪,请您随意处置。只求您,看在我爹娘的份上,给赖家留条根吧。”
他这并不是知罪认罪,打得是示弱求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人能好好活着,谁他娘.的愿意死呢?也是他往日太过大意,这次的事情又太过猝不及防,这跟头栽得不冤。若是今日能够逃过一劫,且等着日后瞧他的吧!
“你看看你,说什么死不死的,老爷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么?”赦大老爷一点没掩饰自己的虚情假意,“方才,我也跟赖婆子讲过,你虽然论罪当死,但老爷我是个仁善的,怎么会随意取人性命。你放心,你们老赖家断不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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