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尽之后,便欲潜入府院,却被李莫一把扯回。
李莫的眼中尽是怒意:“怎么如今还说这些见外的蠢话!你的事,自然也是我李三郎的事。”
尉迟璋看了他一眼,眸光中涌动许多难以言述的情绪,随即硬生生转开了目光。
李莫又逼问道:“你可信我?”见尉迟璋无奈点头,他才安抚道:“若是信我,就让我一人独去。定会将夫人救出。”
尉迟璋眼睛轻轻眯起,仍是迟疑犹豫。李莫又道:“若论争斗搏杀,我自是不如阿璋。但此番前去讨还夫人,却用不到这些。阿璋若是同行,只怕会成为李莫负累。你可先行前往十字街东第一家,我稍后会带着夫人前去寻你。”
尉迟璋沉吟片刻,道:“我只在此处等待。若有失手,便与三郎一同进退。”
李莫见他妥协,欢喜道:“李三郎最是爱身惜命,没有十足把握,绝不肯足蹈险地!”
他夸下海口,逞了口舌英雄,转了身便敛去了笑容。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是连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不知晓。
☆、草蚱蜢
华都长公主宅中,有一处林苑。
苑中叠累山石,移种终南山草木,放养着各种狐兔麋鹿,山禽野兽。以人力于繁华坊市中生生营造出一份朴素野趣。
长公主特意将此间一方草庐留与了空大师暂住。虽是茅草铺陈于顶,但内里却是檀木为栋梁,香草做泥壁。草庐内用物陈设,无一不精致华美。
了空身着月白僧衣,正垂首于一方细薄如同卵膜的熟宣上细细描绘。案上放置着三尺高的童子形态的灯奴,木雕的童子手持火烛,照亮他以狼毫一笔笔勾勒出的事物。
那是一只毛羽蓬松的黑鸦。
人皆愿意描绘富贵花、吉祥鸟、美景与丽人,他偏偏要去活画一只黑鸦。此时的了空,目光专注柔和,好像不再是那个无喜无怒、不染凡尘的冷淡的和尚了。
了空正换了笔去点染乌鸦的金黄眼瞳,耳中忽地传来轻轻的翅羽舞空之声。抬起头,便见一只黑鸦落在窗台之上,侧过头露出金光流转的眼目。它略一停顿,随即拍翅而去。
了空愣了一下,而后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端庄持重地撂下笔,缓步走出草庐,跟随那只停停飞飞的黑鸦走入一片竹林。
竹叶清香,细影横斜,一个修眉笑目,肤似净玉的青年负手而立,等待他一步步走进。
了空与青年对视片刻,笑道:“阿莫,你几次坏我大事,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李莫道:“我不仅敢来,还想向常侍讨一个人呐。”不栖在巢山之时,是金眼王身边的散骑常侍。既然他了空的身份已被揭破,李莫索性以“常侍”称之。
不栖不去接他的话头,目光却在他身上流连,直看得李莫有些发毛,他才遗憾道:“你出身李姓王族,相貌确有几分与李简相似,也算清雅俊美,却到底比不上他。倒是鸦身之时,更为相像一些。”
口称金眼王名讳是大不敬。但此前他盗取巢山至宝火浣衫,更设计怂恿太后下令猎杀黑鸦,桩桩件件都是实在的重罪,倒显得口头上的失敬不那么紧要了。
李莫此时也无心计较,只道:“我王天人之姿,华仪宝相,李莫难及。”
不栖又道:“你在同辈人中也是数得着的聪明机敏。只是涉世未深,行事稚嫩,远不如李简思虑深远,善于权谋。”
李莫一头雾水道:“这是……自然。大王运筹帷幄,智谋无双,是天生帝王。”
不栖点点头又要开口,刚说了一个“你”字,便被李莫阻止。
李莫头痛道:“李莫自知愚钝粗陋,不敢与大王相比,常侍不必费心一一点出了。”
不栖笑得开怀:“这句本是要夸你。你处处不及,却也有一样胜过了他。阿莫亲切坦荡,体贴人心,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若再顺着他说下去,不知会被带往何处。李莫于是开门见山道:“李莫此次前来,是想向常侍讨个人情,请常侍放了尉迟夫人。本是巢山恩怨,何须牵连他人。”
不栖慢条斯理道:“原来你说的是那只多嘴的狐狸。”看着李莫陡然莹亮起来的眼睛,他又道:“乌衣旧识皆知不栖睚眦必报。那狐狸害得我身陷囹圄,我恨她入骨,怎能放了?”
李莫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李莫只好以一样宝贝与常侍交换了。”
不栖闻言嗤地一笑:“做了假和尚后,不栖却也有些开悟,视那些醇酒美人,明珠宝马,不过尘土。阿莫还能拿出什么能够入得了我眼的?”
李莫从怀中摸出一个金盒子,在不栖面前缓缓展开。甚是精致的盒子上满布宝相花纹,绛色彩锦的底衬上,却是一小团草梗一样的东西。
不栖本是含笑打量,渐渐地,笑意便一点点淡了下去,脸也阴沉起来,最后面色竟是有些咬牙切齿地狰狞了。
盒内是一只草编的蚱蜢。因年深日久,弯折的细草已变得枯黄且干脆,似乎略一碰触就会片片碎裂。
不栖冷冷笑道:“这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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