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答应叶雨愿意去上海的时候,我的耐心和信心几乎已经磨平,我决定去小晏原来的家敲门找人,我一点都不知道那里已经被政府下令正式拆迁了。
四月的大连慢慢地微风树绿,几台挖掘机朝着翻斗车高一铲低一铲地卸下残砖碎石,灰头土面的拆迁工人戴着安全帽,日落的阳光里,他们的身影个个都是斜腰拉胯的。
我走到附近的一家小卖部,我说,你好,请问对面那栋楼什么时候动迁的?
店主望望我,又望望翻斗车,说,老早都搬走了,春节都没见亮灯呢。
我站在马路崖看着对面一片狼藉的景象,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傻得特别可笑的人,就算这里一如当初,就算小晏真的在家,我去敲门,我面对她的爸爸妈妈我怎么说?我要他们同意女儿跟我在一起吗?他们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57〉
大概就是这样的,2001年的四月我徒劳无获地离开了大连,后来在飞机上看报纸,看到高业那个大毒枭在广东被判了死刑,我本来脆弱的神经一下子穿山越岭地难受起来,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没感到解恨。
当飞机从周水子机场一跃而起的时候,我看见了大连落日的苍茫,这儿是我的家乡,这儿曾经是我的小晏共同生活的地方,从地面到天上,我的脑里不停地跳动着四个字——孤魂野鬼,跳得我手脚冰凉,浑身颤抖,这才发现原来孤魂野鬼竟是如此凄惨的一个词语。
拉上窗帘,我把自己歪下来,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一直以来,我憎恨脆弱,憎恨难过,但我深知,将来将有无边的脆弱难过将我铺天盖地包起来,因为将来无边的活命里没有小晏,没有小晏没有人再叫我狗福久,没有她,我叫谁妈妈,从精神的某个角度上说我就是孤魂野鬼,就是!哭!哭也没有用!
精神最差那一年,就是刚到上海的第一年,怎么形容呢,那绝对算身心俱颓了!
第二年夏天,也就是认识老豆的那一年,在老豆的帮助之下,我的修配厂开张。
往后几年,一直长大,一直难过、脆弱,也缅怀。
这五年以来,大事件当属那张毕业证书,在叶雨的监督之下,在与小晏起先共同生活的影响下,我参加了全国大学的自学考试,并且通过考试。再有就是技术,每天都在车厂,天长日久,多少也掌握了一点汽配维修方面的皮毛知识。
别的,再就没了。
我有的时候自己问自己,是不是生活太无聊,是不是见得太少,要不怎么老记着过去,睁开眼想她闭上眼也想她呢?
除了上海这个酷热潮湿散发着华丽气味的城市,我去过苏州、杭州、新疆和西藏,观光旅行,但都是闷着去闷着回,没有好感,尽管它们各有流连忘返的独特光景引人入胜,可我的心里只装着一个城市,只有那地方最美丽、最华贵、最亲切、最魂萦梦牵,不关乎什么顽固不顽固,因为我唯一激情的一段人生都停留在那儿,分分秒秒,畏惧并渴望着。
我沿着后门的楼梯口上去,洗车工老曾正在往扶手上晾脚毯,他冲我一笑说,小吴,今天可来晚了哈。
我也一笑,我说,曾师傅吃饭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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