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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这样子还是看着气色不好,找了大夫来再看看罢。”

苏翊辰知晓自己现时的模样形同鬼魅,脸上无血色,兴许连眼神里都掺杂了死人的味道。他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听苏夫人絮絮叨叨的嘱咐,他转了转那阴气外泄的眼珠子,也没搭话,任着苏夫人往下说。

苏夫人看儿子死而复生后少了以前那股骄躁顽劣的性子,变得沉稳安静了许多本是很高兴的,但话未说完看到这个大儿子站在一旁气息微弱,时不时会翻着眼珠子斜眼看上一看,倒是叫自己看得不舒服了起来,佛香缭绕的佛堂里长久的香火旺盛,所以气温也自然要比外间的温暖,但随着苏翊辰的静默,身处之地也似乎多了一点阴凉的感觉。

“……对了,沈家昨日送了张帖子来,说是今晚在府上摆了酒宴给他家二公子冲晦气,要请你过去。”

“儿子会准时去。”

“好了,你做你的事儿去吧。”

苏夫人捻着念珠看大儿子出了佛堂穿过回廊径直出了院子,最后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了庭院里。

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大约毕竟还是比不得常人,看平日里的表现也不见有何异样,兴许,休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沈府颇大,相比苏府有过之无不及,沈夫人与老爷商量了,请了几个素有来往的常客来家中作客,一是为了给刚刚病愈的沈君淮冲冲晦气,二是借此机会答谢苏家大公子的救命之恩。

沈君淮歇息了几日恢复了一些精神,只是还未算得上痊愈,大病一场得来的结果不过就是少了二两肉,眼下也多了一片青黑。他没有气力早睡早起,摆宴席的这天一觉睡到日晒房顶,他在床上睁开眼,纱帐首先入了眼帘,他眯缝着眼瞧见了帐子外面停了一只吸饱人血的蚊子。沈君淮抓抓手臂上的一个小红包,起身唤丫鬟抬水进来梳洗。

沈君淮自觉是瘦了不止二两肉,照了照镜子,一出房门微风吹过,衣袍飘起仿佛连人都要一起带走了。他在门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径自走到后园里去打算在凉亭里坐坐,一路上见了不少忙碌的小厮来来往往。今晚设宴,请的人不多,不过沈家向来讲究排场,宴席设在后园的小湖旁,挨着假山下摆了一溜长桌,正对着湖中心的台子,那台子也布置了起来,打算叫戏班来吹吹打打唱出好戏。

沈君淮坐到亭子里看小厮四下忙碌,蓦地想起苏翊辰,不知他这几天如何,醒来后也未曾向他道谢,不知他会不会生怨气。沈君淮长叹一声,颇为无奈的想到自己不是不想道谢,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十五年不曾相见过的故人,且这故人还是一只鬼。

唉,到底该如何办好呢?

将过戌时,苏翊辰终于姗姗来迟,湖心的锣鼓已经敲响,沈君淮坐在父亲左手边安静的吃食,间隙里一抬头便瞧见顶着一张青白面孔的苏翊辰随着下人进了园子向这边来了。对方来了不急坐下,先向主人致歉,而后来到自己跟前略一拱手道:“沈兄,我来迟了。”沈君淮看他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也不知接什么,慌忙摆手说:“不打紧,贤弟快快入座。”

来往的客人纷纷向沈君淮嘘寒问暖,他一一的道谢。湖边风凉,他本就身体未痊愈还拖着半截病根子,挨到后来终于受不住了,连忙向母亲托词离了宴席,拿了杯热茶远远的朝回廊走了。苏翊辰吃下一杯酒,看沈君淮离席,连忙也紧随其后跟了去。

回廊挨着卧房,周围种了不少花树,又远离了凉风习习的湖边,自然是挡得住几分寒气。沈君淮拿着热茶在一株十八学士旁边坐下,身子虚软,自觉有点阵阵发凉的迹象,喝下几口才算缓解不少。

“身子还未好全么?”

沈君淮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差点惊跳起来,下意识回头看见苏翊辰站在后方,上半身隐在树影中,是个暗夜里鬼魅的形象,阴气逼人。

“你是要吓死我?从棺材里爬起来还不够,还得找上门来的吓?”

“吓着了?对不住,不是故意的。”

沈君淮一只手捏着茶盏,一只手颓然的朝他摆了摆,示意不要紧。苏翊辰从树影里退出来,走到沈君淮身边,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没觉烫手才安下心来。

“我……该如何称呼你?”

“嗯?”

“如若你真是翊川的哥哥,那我们也算得上是故交,不过十五年未见了,总该是有个合适的称呼的。”

“随你,翊辰可以,小哥哥也可以。”

“那还是翊辰吧,小哥哥这样的字眼在孩提时嬉戏玩闹叫一叫就罢了,放到如今总是不大合适。”

杯盏中的的毛尖儿已然泡开,内里的茶香无孔不入四处飘散,沈君淮撩开盖子随意拨弄几下上面漂浮的一层青色的茶叶,回头看见苏翊辰默然的站在自己身旁,毫无气息,如同一个真正的死人。沈君淮清楚的知晓面前的躯体此时是属于苏翊辰的,只是依旧是苏翊川的眉目,身材高瘦,眉目深浓,一举一动都还像是苏翊川尚在人间的模样。

命如戏,说散场也就散场了。

“翊川,他现在在哪儿呢?”

“不知道,怕是已经入了轮回投胎转世了。”

“轮回了便好,愿他下一世长命百岁。”

苏翊辰眼一抬,看沈君淮似是满面伤感,眼里闪闪发光,像是要掉出泪来。

“你这是怨我夺了他的躯壳?”

“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多年感情难以不伤怀,单只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来世,并不是怨恨你。”

“夺人躯壳确确实实是我的罪过,怨恨也无妨。”

月上中天,湖那边的宴席似是到了□,台子上的戏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唱腔如同在半空里抛出的一把银针,泼泼洒洒将落未落,尽得人心意犹未尽,恨不能绕梁三日不会散去,伴着宾客的赞赏声,锣鼓声渐渐低了下去,却是一出戏终了欲进行下一出。手里的茶盏也在慢慢散去热度,成了恰恰好的温度熨着手心倒更叫人惬意了。

“你为何不投胎去?这样苦等十五年必是凄苦得难受吧。”

“心有不甘,阎王不收我,只能这样苦等,还算老天眷顾,终于让我等到了爬出井底前来寻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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