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三两下就把音准调好,又继续补充道:“当时我真是年轻又好骗,魏老大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后来才反应过来什么鬼啊他自己也好教学生也好全走的是卡尔弗莱什的音阶体系,这一点上就不符合了好吗!不过其实苏俄派的大师,你看柯岗……技术特点上,还是和海菲茨有些像的啊……”
话题一转最后又回到了他男神身上,黄少天自己先笑了起来。
调好了音他站起身,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海面,黄昏时分的天空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太阳将落的光线把上面的云晕染出了颜色,金黄橙红深蓝绛紫,海天交际之上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绚丽色彩。他没再多看,往前稍微迈了两步,回头对喻文州笑了一下,然后熟练地拿起琴。
《海滨音诗》这首曲子喻文州听过很多次,中国音乐分析课上这首曾经作为范例被他们拿来做过很深入的分析,从最开始模仿海浪声的钢琴伴奏,到通过装饰音和颤音的细节来体现大海的灵动的表现手法,他脑海里都有着非常深入而固有的观念,哪里需要渐强,哪里需要渐快并减弱,哪一个部分和哪一个部分是一体,到了哪里需要有一个自然停顿……
这些知识点他都记得很清楚,而现在黄少天站在他几步开外,他身后是一整片辽阔而宽广的天空与大海,黄昏时分绚丽却并不刺眼的阳光让他整个人都处在背光的位置,阳光给他身上白色的衬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儿,显得那个笔直而挺拔的身影似乎都要融进那个大背景里去了。
他之前一直觉得这一首提琴曲,钢琴的伴奏是绝对不能缺少的存在,钢琴灵巧而恰到好处的短音伴奏会让提琴绵长悠扬的长音显得更动听,而现在,他坐在沙滩上,那些婉转而悠长的旋律合着海浪的声音一起,被渐渐凉爽起来的海风吹送到他耳边,他觉得之前那些固有的认知,完全都是在纸上谈兵,此时此刻,绝对没有比这更好的伴奏。
因为是在开阔的室外,平时细听会觉得尖锐高亢的钢弦也听不出原本的棱角,反倒显得琴声更加的饱满而洪亮,海风不停地吹动着黄少天的衣角和头发,光线越来越暗,逆着光喻文州甚至只能看清他拿琴的一个大致的轮廓,灵巧的手指在琴把上轻快地敲出装饰的颤音,持弓的力道似乎也因为这首柔美的曲目而比平时更为放松。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看黄少天演出的时候,他曾判断说,黄少天所擅长的曲目,肯定不会是抒情的慢板曲子,而当天他那首独奏的《伊萨伊小提琴协奏曲》的确证实了他的猜测。可如今他们也不再是当时一个台上一个台下,隔着乐池互不相识的关系,交往的这些时日里,他听他演奏过了各种各样的曲子,从最初的那一段暴雨中恣意又张扬的华彩,到半开玩笑的轻快的《爱的致意》,再到后来在露天的台子上能让人身临其境的《夏夜》,还有前几天炫技意味十足的《雄蜂疾飞》,再加上平时他们一起在琴房时,他日常的练习曲目和一些信手拈来的提琴小品,那些旋律喻文州并没有刻意去记,但回想起来却是每一首都印象深刻,他能听的出来,他也能感受到黄少天一直在努力地调整,那种想要把最动人的旋律,最好的演奏带给自己也带给听众的决心。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认真又坚持的人更耀眼呢。
最后的高把位泛音随着太阳最后的一点光线也隐没在海平面下而渐渐收势,喻文州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挡住那点儿光线似的,黄少天拎着琴把朝他三两步跑来,离得近了才看的清他脸上的表情,特别纯粹的开心,他笑着问他:“好听吗好听吗?前几次练这首都是有伴奏的,很久没有单独拉过,感觉还不错吧?刚才拉到中间的主题部分,双音的那里,海浪的声音听起来和旋律超级合拍的!以前都没觉得这曲子这么好听……”
说完他抱着琴又重新在喻文州边上坐下,太阳虽然落下去了但是天色并没有马上黑下来,将暗未暗的天色把整个海滩拢在一片蒙昧不明的气氛中,喻文州笑着看向他:“好听是好听,只可惜曲目太短,不够我想好赞美之词……”
“觉得好听就行,要什么赞美之词啊麻烦死了。”黄少天说着又紧了紧E弦上的微调,果然是闲置的时间太长,琴弦很容易走音,“你能觉得好听我觉得这就是赞美之词啦。”
练琴的这些年来称赞的话他听过太多,称赞他的天赋,刻苦,登场前不会紧张的好心态……等等等等,赞美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会有种本能的喜欢,没有人会不愿意听到称赞。而实际上他在收获这些的同时,得到的批评和建议也是一样的多,甚至更多,这也让他慢慢就不那么在意单纯的好与坏的评论。
但是他却在意喻文州的看法,从第一次那首被他不小心听到的华彩乐段开始,被听到了不成熟的作品而内心觉得有些忐忑,被指出演奏控制欲过强时那种原来他也懂得的坦然,再到后来他说跟他在一起就会觉得很放松时喻文州同样肯定的回答……练琴的这些年他遇到过很好的老师很好的同学,却从没有遇到过如此合拍的朋友。
这简直是上了大学以来让他觉得最庆幸的事情了,黄少天这么想着。
凉爽的海风在湿咸的空气中吹过来,黄少天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在喻文州眼前晃了晃,问他:“突然想起来,文州你也是会拉小提琴的吧?我记得你们是有这个选修的啊?给我拉一段儿啊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一直都是我在给你拉琴,而且你看……”
看到喻文州被惊讶到了的神情,黄少天继续头头是道地说了下去:“而且你看你都听过我作的曲了,不给我拉一段小曲儿回报我一下吗?”
一副“我都对你掏心掏肺肝胆相照了你还跟我遮遮掩掩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的样子,还挺神气地跟他眨眨眼睛,又把手里的琴和弓子递过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的确是学过没错……不过你也知道学了那么些皮毛能拉成什么样儿的呀。”虽然这么说了但喻文州还是从他手里把琴接过来,又不太放心地补充道,“而且我的提琴水平真的不怎么样……”
“哎呀没关系,黄老师不在这儿呢吗!免费指点啊平常可没这待遇来吧来吧!”黄少天非常信任地拍拍他的肩膀,“来吧!”
喻文州也不再推辞,他拿过琴先试了试音,就这么坐在那儿然后搭着弓子准备开始,但是这动作维持了一会儿还不见下一步,黄少天笑出了声:“怎么了你?忘谱啦?”
“可不是,我在想什么又简单又还能听,上课的时候只练过沃尔法特,最后都还没学完……”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就这个啦,你不要笑就行了。”
他拿弓的手势还有左手拿琴的动作都很标准,看来上课的时候听得很仔细,黄少天往旁边让开了一些,做出一副要好好听的架势来。
天色这时已经全黑下来了,天上的云不知道被风吹去了哪一边,抬头的话能看到徐景熙他们在电话里炫耀的满天的星星,他们背后远处有人似乎是在开篝火晚会,隐隐的有些喧闹嬉笑的声音传来,但是被风一吹就听得不甚真切,晚上亮起的灯火也从身后的方向远远地照过来,喻文州嘴角带着点儿笑意,拿捏着右手的力道拉响了第一个音符。
他拉的这一段是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的选段,黄少天对这部作品非常了解也特别喜欢,而对喻文州现在拉的这一个选段他更是熟悉的不行,第二乐章,原本是木管组的演绎,因为旋律太美太动听,后来被无数次地改编成其他乐器演奏版本,经常被拿来单独演出,也因此有了更直白和作品思想直接联系的曲名,叫做《思故乡》。
他在国外做交换生的那一年,新年的时候也没有回来,而是提前订了车票和演出的门票,去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虽然他对施特劳斯的家族作品大拼盘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其他别的事情可以做。
在去往维也纳的列车上,他耳机里的曲目突然跳播到这一首,当时窗外是他所不熟悉的景色飞快地从眼前掠过,而车厢里很应景地装扮了庆祝新年的装饰,却并没有多少人,因为是去看演出,他连琴也没有带出来,当耳机里的英国管平缓又安静地吹响这段旋律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第一次有了一种,他是孤身一人的感觉。
他以前就喜欢这部交响曲,也喜欢这个第二乐章,因为旋律很容易记也很好听,也知道它是作曲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用有着自己故土风情的表现方法,创作了这部作品来怀念他的祖国,但是却从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这么一段简单的旋律所打动。
后来他也没有再特地去找这部作品来听,回了学校以后平时的排练也一直没有排过这部交响曲,再一次听到,却是在海边,听喻文州演奏的小提琴版本。
这个改编来的小提琴版大多是用来做三把位的旋律练习,主要集中在E弦和D弦,把位不高音也不难,很适合初学者,但是想要把这么一段旋律拉得动听,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喻文州和很多不是很熟练的演奏者一样,没有谱子的情况下会注视着自己左手的手指,他拉的很慢,神情却很认真,就像他平日里做每一件他觉得重要并且值得全神贯注去做的事情一样,黄少天喜欢他这种平和而专注的眼神,那是一种让他觉得如果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即使他心里有一整个铜管组和打击乐组轰然作响,也能平静地像是在听安魂曲一样的感觉。
因为生疏的缘故,他换把位时还带着些轻微的滑音,如果换到别的曲子这大概一定会被挑出来重点批评,但是这在一首里,因为滑音,却多了些缠绵悱恻的意味。黄少天静静地听着他安静而绵长的演奏,这旋律和他从前在那辆开往维也纳的列车上听到的英国管的音色渐渐重合起来,海浪拍打着沙滩,一望无际的大海这时候却像是小提琴那小小的共鸣箱,让这原本带了些生涩的琴声显得格外悠扬而动人。
他这时候突然特别理解以前老魏和他说过的一句话,老魏说,最精彩最高水平的音乐,大都出现在演奏厅里,可是最动人的却未必。虽然老魏说这话的背景前提是在跟黄少天显摆他的梁祝,但是现在想起来,他觉得这句话真的一点儿不错。
甚至和他最崇尚的技巧无关,这时候,他觉得喻文州的演奏,就像当初初见时那首不知名的钢琴叙事曲一样,带着些未名的安定的力量,让他觉得感动。
而可惜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让自己觉得感动的演奏了。
这选段并不长,喻文州放下琴的时候,转过头来看黄少天,他觉得对方大概会吐槽一下他那不甚拿得出手的揉弦技巧,但是黄少天没有,他认真而热切地看着自己,说道:“如果不是场合不太对劲……真想起立鼓掌然后对你说一万遍的Bravo啊!”
喻文州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反问道:“你先别bravo,说好的指导我呢?”
“喂喂我对你那么高的评价你能不能先表示点感动啊?哪有这么急着让别人挑毛病的人行不行了你……”黄少天心里那点儿难以名状的柔软感动一下子被被冲刷的没了影,他咳嗽了两声,伸手握住喻文州持弓的右手:“我说的肯定和你们老师讲的也差不多……右手的力道是死的,你看你刚才持弓的时候每根手指都在用力,实际上小指是要放松的,主要力度控制在前面的手指上,但是也不能抓得太死……”
说着示意喻文州重新把琴拿起来,他有模有样地坐到他身边更近一些的地方,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拉了遍空弦,一边问:“就是这种感觉,不能用死力不然声音出来也是死的,听起来不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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