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燕无双问自己,不后悔,燕无双从不后悔。望着床帐顶部,燕无双觉得目光有些茫然。
医尺素点燃了油灯,残灯映照出屋内的光影摇曳。回头就见燕无双睁着眼,直直的盯着上方。
“无双。”医尺素咋喜咋忧,小心翼翼的问到,“无双,你醒了。”
“医尺素。”燕无双目光丝毫没有移动。
“无双……”医尺素忧心的蹙起眉,“从来燕无双都是很坚强的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次,你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
燕无双突然伸出手,五根手指上密密实实的包着白布,伸向上方,似乎想抓住什么。
“无双?”医尺素担心不已的抓住燕无双的手,“你不可以这样就颓废下去。你想想,你比那个端王年轻多了,就算只是活着,跟他耗,你拖也可以拖死那个老头。端王老头一死,雁儿丫头就是个多余的寡妇,对于那些世子,不管谁继承王位,她不过是个碍事的石头,迟早被踢出来,那时候,就算你不要,她无依无靠,也只能回到你身边。”
“呵呵……”燕无双忍不住笑出声,“医尺素,你这个点子倒是不错。”
“你没事吧?”医尺素像是见到了怪物。
“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被打击倒下吗?心痛是有的,现在依旧……但是,燕无双是不会这点伤痛都承受不起的。”燕无双转过头,“对于她,我曾经在决定将她带进燕家庒时候就想过,她有一天或许会想要杀我……最坏的打算就是死在她手上,那样,我一点都不畏惧。我想过她会怨恨我厌恶我,如果我被报应,也就是最多这样而已。目前,她不过是故意不认我,离我的估算还太远。”
“无双,你很多时候真的冷静得可怕。”医尺素俯□,贴着燕无双的额头,“可怕得让人心疼。”
“因为我痛得清醒。”燕无双突然神情哀伤,嘴唇微启,絮絮轻语道,“我懂事时候开始,就是没有希望的活着。原本该天经地义的对我好的人,都对我视而不见。曾经我恨过他们吧,所以他们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他们,他们眼里没有我,我也不会在乎他们。直到双双的出现,因为她,让我开始正视我不是一个人,那些关系,不是不看就可以消失的。一直以来,对娘,我很矛盾,我怨过她,她是那么能干的人,为什么为了一个男人可以割舍骨肉?即便那个男人是她夫婿,但我才是和她血脉相连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一个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爱的女人,那她也不爱她自己吧!后来,我开始明白了,娘是痛苦的,比任何人都痛苦,丈夫不爱她,她自己也不爱她自己,我开始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可悲。因为她是个女人,因为她是燕南飞的妻子,她一辈子都在为燕家兢兢业业,一辈子为了一个男人活着,痛苦挣扎,但到最后,那个男人理直气壮的相信别人的话,就不相信她的忠贞,然后理直气壮的勾搭别的女人,理直气壮的出走,弃她和燕家家业不顾,再理直气壮的冤枉她怨恨她最后害死她还有她的女儿,夺走燕家的一切。我娘死前,一直跟我说对不起……其实,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只不过是个悲哀的受害者。我一直在想,我娘做错了什么?错在她是个女人,错在她永远当她是燕家的人,燕南飞的妻子。好在最后她觉悟了,她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意踏入燕家。”
“你娘的事情,你是第一次告诉我。”医尺素愈发心疼起来。“别人说只有痛苦能让人坚强,但是我宁可你不坚强,至少你不曾痛苦。”
燕无双闭上眼,又道,“我没恨我娘,我感激她生了我,感激她痛苦的隐忍的爱过我,愧疚我没能救她,没能早些将她从痛苦中救出。对于爹这个词,即便到现在,也不过是我厌恶的存在而已。他相信了我是个野种,那我也不是他的孩子。这辈子,我都不会承认我是燕南飞的种。我只当燕无双已经死了,我是个为复仇而活的孤魂。我也从来不恨燕南飞,因为他连被我恨都不值得,我只是鄙视他,唾弃他,要惩罚他,我只是恨他是冤枉娘害死娘和双双还有无辜的人的凶手。我一直恨他做下的孽,却不恨他这个人,没有心思去恨他,因为他对我太微不足道。娘死后,我就发誓,我要凶手生不如死。为了复仇,我贱卖了自己的身体和尊严,我原本是打算在凤凰阁待十年,赚足钱,然后才开始复仇,但是我运气好的看到了你。我勾引可以帮助我的你走凤凰阁,一步步的谋划……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个干净的人,我的过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肮脏的,但是对我来说,那些事情是我值得夸耀的成果,我如果没卖身进凤凰楼,或许我和琴心他们早就饿死街头,或许也不会遇到你。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么会成了今天的燕家庒的庄主,如今这个燕无双。我从来没嫌弃自己,只有身上流着的燕南飞的血,那才是最脏的东西,也是我最厌恶,却怎么也丢弃不了的东西。只要看着他痛苦,我就很高兴。”
“无双,那个男人确实死不足惜。你的手段,若是我,我也这样。你说得对,燕南飞不值得你恨,不值得你费一丝一毫的情绪,而你娘或许是值得你恨的,但你已经不用恨,因为你爱她,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和母亲而已。无双,你的心思其实很透彻,爱得淋漓尽致,恨得理所当然。”医尺素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复杂,也絮絮道出自己的过往,“我是孤儿,在天山之前都没有记忆。我记得我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师父,但是我只看过他几次,后来就是毒华佗,我原本以为他和我一样大,可以做朋友,但是后来才知道不是那样,我觉得他骗了我,也开始不理他,甚至恶作剧的恶整他,莫名其妙的,我的医术随着毒术竟然就那样提升了。天山毒家都是些怪人,都喜欢独来独往,似乎都有秘密,对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我的童年除了毒华佗指导过医术,几乎没有任何人的陪伴。我整毒华佗,他也不恼不怒,始终都是淡淡的笑,都说他像活神仙,我却觉得他是个死人。在毒家我虽然没什么陪伴,但也不寂寞,对师父的漠视,我也不能怨恨,因为他没有理由要对我好,收留我就是恩赐了。后来出了点事,我一气之下离开天山,开始四处行医,慢慢的有了如今的名号。转眼离开天山已经好几十年了。无双,我以前总是怨自己是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爱,但如今,我觉得我至少比你幸福,我是本来就没有希望,而你本来是有希望的,是他们扼杀了你。难怪,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惹人心疼。不是可怜,只是心疼。”医尺素认真的重申道。
“我这也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些事,和我的猜测八九不离。”燕无双睁开眼瞅了眼医尺素,又闭上眼,犹豫了片刻才道,“医尺素,其实,对你来说,毒华佗比你想象的重要很多。”
“他是很重要。”医尺素道,“全天下就他一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这么稀有的东西,比金银财宝、奇花异草都稀奇。我这一辈子的目标就是要做出一个和他一样的药人。”
燕无双侧脸面向床内,“天山毒家应该不止毒华佗一个人。”
“毒家有四五十人。”医尺素有些古怪的盯着燕无双。
“可是,似乎只对他一人十分不满意。你当年会一气之下离开天山,也是因为他,对吗?”
“当年是和他有点关系,但什么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还不是因为他用他那张脸骗过我。”医尺素长叹口气,“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四五十年前,他就是现在的样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样子。”
“他不老不死,是个万年不变的妖怪,那对你有什么关系?”燕无双又道,“你是嫉妒他?”
“才不是!我嫉妒个妖怪什么?真要像他一样,人见人怕!他即便在毒家,也不过是毒家炫耀的东西,太多人根本没把他当人。一辈子长不大,不能娶妻生子,他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医尺素不满的嘟嘟嘴,“无双,你到底要说什么?拐弯抹角,不是你平时的态度啊。”
“你很在乎他。”燕无双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明白的吐出,清晰得几乎落地有声。
“在乎?”医尺素呵呵一笑,“我不是说了我是在乎他是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吗?”
燕无双无奈的叹口气,拉拉被子,放弃了多说。
“无双,你是很聪明,但是有些事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医尺素很认真的说道。
“你以前和我交颈的时候,不小心叫出了小毒这个称号。”燕无双长出了一口气。“其余的,你自己想吧。”
“我……我想什么啊?”医尺素完全不知所以然,“我叫了小毒,以前,我确实这么叫老妖怪!但是……那种时候,我怎么可能叫他嘛!你一定听错了。”
医尺素古怪的起身,离开燕无双的屋子,打算下楼让店小二送点吃的来。想着燕无双那些话,想着想着竟然有些失神。
“客官,你要些什么?”店小二的问话才打断了医尺素的思考。
“我……”医尺素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四下看了一眼,突然看到一个白色人影,冲到桌前,“你在喝酒?”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醉过。”毒华佗举起杯子,“今天,突然想醉一次。小师妹,陪我一次,好不好?”
医尺素瞅着毒华佗那张不似以往的白而是微带红云的脸,“……你好像喝得差不多了。别喝了,醉酒一点都不舒服的。别喝了!”
毒华佗放下酒杯,“你说别喝就别喝了吧!虽然,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知道醉酒的滋味。醉生梦死,我不会死,所以梦一回死,也好!”毒华佗突然苦涩的笑了一声,起身上楼去了。
“……怎么今天这么古怪?”医尺素愣愣的看着毒华佗上楼,心底默然有些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
☆、第一百零六章 怎么可以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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