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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羽点了点头。“我秘密面见了太子，把自己掌握的证据全都跟他摊牌了，对他说：‘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抗旨而行，罪该万死，但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您会成为一代名君，所以私事上还请尽量收敛，否则仅凭我的能力也未必包得住这一切。一旦废太子，叶大人的性命必将不保，而大宁国也损失了一位未来的明君。’”

杨正风拈着酒杯笑了起来。“难怪当今圣上如此器重你，一登基就拔擢你为大理寺卿，看来你当时真是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啊！”

尚羽却道：“可你知道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面对我的开诚布公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他感到很遗憾。其一，遗憾父亲不直接跟儿子沟通，父子形如生人；其二，遗憾我身为影卫署总管，却背叛了应该效忠与负责的先帝。”

“竟会这样？！”

“嗯。可他又说我没错，只是太有主见、太明断，不适合现在的位置。古往今来，文官必须有主见、擅思辨，如此才能辅佐君王；而武官需要的则是绝对的服从皇帝命令，尤其是内廷都尉府这种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机构中的官员。所以后来，他刚一登基就把我从内廷都尉府调到大理寺了。”

杨正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皇上在任官这方面的确是胜过先帝的。”

尚羽和他碰了个杯，饮尽杯中酒后又看着他提壶给自己满上，微笑道：“是啊，所以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了——这次徐仁浩的事情上你也表现得太有主见了，直接越过皇上去向太后告发，皇上心里肯定已经结下疙瘩了，我看你在内廷都尉府也留不长了。”

杨正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放心，我早已做好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了。还是继续说你和叶大人的事吧！”

尚羽点了点头，说道：“在我违抗先帝旨意包庇两人行为之后，叶大人来拜访了我，与我一夜长谈。他感谢我保护了他，并说他已经接旨去外省出任监察御史，一来躲避风头，二来也可以让我不用为整天设法包庇他而提心吊胆。也正是从那时起，他的真诚、勇敢和正直深深打动了我，让我下定决心交他这个朋友。”

“原来你们交好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还晚啊！”

“没错，其实我们成为知己也就是皇上登基后这几年的事。那次长谈之后他就动身去了山东，在那里收到了前丞相郭政通乡邻的秘密检举，对郭丞相谋反之案提出了质疑，最后抽丝剥茧还原了事情真相，为丞相平了反。同时，焦畲平在京师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和淑妃一起被赐死，□□终于在朝中占据了绝对上风，而叶大人也不到一年就被提前召回了京师，升任右佥都御史。”

听完这些，杨正风不禁感慨道：“叶飞白和皇上的关系摆在这，导致朝中上下一致认为他是依靠色相平步青云的。事实上，皇上对他的好感固然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仕途，但他能走到今天，根本上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啊……”

尚羽也道：“没错，这也正是我最钦佩他的地方。虽然很多事他完全可以仰仗自己和皇上的关系信手拈来，可他却要求皇上对他一视同仁，从不亵渎自己的尊严和骨气。他对待别人也很有原则——起初我还有点担心他的断袖之癖会不会令我们相处起来尴尬，可是这些年过来我真觉得没什么，就像和你这种正常的男人交往时一样。”

不料杨正风却忽然挑眉道：“哎，我可不这么觉得……有一次我走在路上碰见他，跟他打了个招呼，也不知他当时在想什么，抬起头来时那表情真是娇羞得吓到我了。”

听闻此言，尚羽不禁笑出声来，“哎，这点我倒是懂你！其实他断袖倒也没别的，就是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举止挺要命。你见到的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好么……有回我去他府上，当时还当着小唯的面呢，聊着聊着他突然一边笑一边做出这么一个动作来。估计当时我要是不在场，他爹一定一巴掌糊上去了！”

“哈哈哈哈……”杨正风弯腰笑得肚子痛，一遍拨开尚羽交迭在两膝上的手一边道，“求你别学了，你这样杀伤力可是比他还强十倍啊！哎哟我的天呐……”

尚羽却道：“我都还没跟你说让你你耿耿于怀的那几件事呢。上元节那次就不说了，只不过就是他刚刚九死一生回来，去烧个香还个愿。就从颜尚书儿子大婚那天说起吧！因为那桩婚事有他在其中帮忙牵线，所以颜尚书的儿子那天猛灌他酒，把他给灌醉了。李大嘴和高猛那几个损人见状就开始逗他，皇上长皇上短地问。结果一提起皇上，叶大人可来精神了，一会儿骄傲地伸出腿来说皇上总夸他腿好看，一会儿笑眯眯地摸着自己喉结说皇上喜欢轻轻咬他这里，一会又儿扑进我怀里捂着脸咯咯笑，说有几次听见皇上在梦里喊他名字。我当时可真是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扛起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提前撤退了。没想到啊，我把他送回府上之后，第二天他酒醒了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文质彬彬地跟我说他酒品一贯好，我真是无言以对……”

杨正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给尚羽倒酒一边问：“那你们一起出城的那天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也是他喝高了？”

尚羽摇头道：“那次倒不是。有位琴师叫莫华林，是陆大人的结义兄弟，就在这白龙山附近隐居。那次他谱了个新曲子约陆大人去听，陆大人就带着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当然也包括喜欢弹琴的叶大人。叶大人在那位莫前辈面前表现得谦虚好学，不料那老头听他自报家门之后却突然翻脸，大骂他下作，什么难听的话都直接往他脸上说，我就不跟你复述了。总之，叶大人那天情绪特别崩溃，我生怕他一个人在家出什么事，就强行把他接去了自己府上，也就有了你看到的在门前拉拉扯扯那一幕。”

“那后来呢？”

“后来？可别提了！我把我夫人叫了出来，原本是想让她跟我一块安慰安慰他的，结果我夫人听他讲这些年受的委屈听得入了神，先是拿着帕子不停抹眼泪，后是跟他一起抱头痛哭，你说我能怎么办？最后成了我一个人安慰他们俩，哄完这个哄那个，总之那一整晚我们仨一个都没合眼，过后我头疼了整整两天。”

杨正风这回是真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却见尚羽一边一杯一杯地喝一边很是带劲儿地说道：“叶大人这人吧，挺有意思的。我喜欢他归喜欢，但你真别往那方面想。我对他跟对你也不一样，所以你也用不着吃醋。”

杨正风不禁笑道：“这点我相信。要是我喝高了乱吐真言，你才不会扛起我就往外走呢，一定是在旁边一边偷笑一边拿根笔把我说的都记下来！”

尚羽立马皱眉，“胡说，我是那种人吗？而且认识你这十多年来我好像都没见你喝高过一次啊？”

“那当然。”只见杨正风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地把尚羽的杯子再度倒满，“我可是受过特训、一路干到内廷都尉的男人，无论何时都会永远使自己保持清醒，就像现在。”

尚羽不禁眨了眨眼，这才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好像从头到尾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不停地喝，而杨正风却只是一个劲儿殷勤地给他倒满酒，偶尔象征性地抿上两口。

好你个杨正风……

就在这时，杨正风再一次站起身把尚羽的杯中倒满了酒，表情格外欢乐。“尚大人，你还好吧？真是难得有机会见你这么侃侃而谈、话赶着趟儿往外出呢。你继续啊？”

尚羽不禁以手扶额，也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什么，脸色忽然就开始泛红，沮丧道：“我——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杨正风顿时哈哈大笑。

一阵清风吹来，古树落花纷纷。

几只鸟儿叽叽喳喳飞过了头顶，就仿佛也忙着在它们的世界里欢乐。

杨正风坐回了石凳上，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感性，望着纷纷落花道：“呐，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这个人性格有些孤僻，其实我自己一直都清楚。所以，身边能有你这么个朋友，感觉真的很好……”

尚羽低下头笑了，虽然只字未言，再抬头时却正好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一瞬间，没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有的，只是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飞白书·之·天子奇谋》

第23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