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奉皇命出宫探望病重的伯父永康王,为了掩盖皇帝那点打探消息的心思,有意将声势造得极大,宣称皇帝担忧永康王的身子,怕他跋山涉水病情加重,特地让太子前去问候陪伴,确保能经得起折腾,再由太子亲自接到京城居住。
如此一来,既没有拒绝永康王的请求,又可昭示皇帝的诚恳之心,百姓们皆言太子孝顺,更是夸赞皇帝与永康王兄弟情深,倒是让皇帝司马甫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
春寒料峭,虽然沿途的柳条皆已抽出嫩芽,可钻出马车时还是叫迎面一阵寒风割得面皮生疼,太子缩了缩脖颈,放下帘子重新坐回暖和的马车内,吊梢的眉眼间飞出一丝不耐:“还有多久才能到?”
跟在外面的太子舍人于俊达连忙恭声应道:“过了前面那座浮桥就离会稽不远了,最快一日能到永康,最慢两日。”
太子“嗯”了一声,想了想,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笑容:“丞相怕是也快要回京了吧?”
外面答:“正是。”
“哼!我去看望永康王,你另外派人去王氏查查底,看看除了大司马那一支,他自己还有多少兵力。”太子冷笑一声,又道,“难得来会稽,可不能白来。”
“这……太子查他的兵力做什么?咱们可不能硬碰硬,万一将他惹恼了,大司马那边一旦班师回朝,咱们可是斗不过呀。再说,要真闹出大乱子来,皇上也不见得就高兴。”
太子皱着眉:“查一查又不伤身,查清楚了不也利于下回想对策么?”
于俊达听他没有要乱来的意思,松了口气,忙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太子这才眉头舒展。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在靠近浮桥时,于俊达探头看了看,抬手喊了声停,扬声吩咐道:“前面的浮桥不比平地,你们先去探一探,若有异状即刻来报。”
“是。”几个打头的护卫领命而去。
这浮桥横跨在支江的江面上,两端相去甚远,底下的江水并不汹涌,此时无风无浪,浮桥上尚算平静,离浮桥不远处还有两座码头,码头处泊着四五只不大不小的渡船。太子这次出门带的人多,又是马又是车还有那么多随从护卫,乘船极为不便,只能从这浮桥上过。
等了片刻,太子有些不耐烦,便掀帘探出身子远眺,眼见那浮桥无风时也轻微晃悠着,心里莫名敲起鼓来:“这浮桥结实么?不会一阵大风就刮跑吧?”
“太子殿下放心,这浮桥搭了好些年,人来人往从未出过事,上回庾大将军南征,几十万大军从这里过,也不曾出任何岔子。”于俊达说着抬头看看天,又道,“就算经不住大风,那也需有风才行,依下官看,今日到夜间都不会起风。”
太子一听顿时心中大定,因嫌外面凉,也就不再多言,满意地放下帘子缩回去了。
过了许久,探路的护卫匆匆赶回来,禀道:“回太子殿下,浮桥的每块木板都查过了,浮桥那头的林子也仔细搜过,不见人迹,也并未发现任何异端。”
太子露出满意的笑容,隔着帘子道:“好,接着赶路。”
马车再次前行,上了浮桥后便听到车底下轱辘压在木板上传来的阵阵“咯吱”声响,车身随着浮桥上下左右轻晃,却晃得并不厉害,太子坐在车内颇为享受地闭目歇息。
行到中间时,车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喀嚓”声,太子倒也机敏,察觉这有些像是木板断裂了,立刻睁开双眼,正要开口问询,忽然马车后轮一颠,身子随之一歪,整个人都仰躺下去,顿时惊得面如土色:“于大人!”
叫声未落,马车的前轮又是一颠,队伍前后的护卫发觉异样时,还没来得及查看,就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马车突然失了支撑,直直往江中掉下去,伴随着一阵凄厉的马嘶,前后离得较近的几名护卫也因脚下的木板突然断裂,随着马车一同摔入江中,发出震耳的声响。
这浮桥搭在江面上,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这么直直掉下去,不说淹死,也会摔晕,更何况如今水中仍寒意未褪,若是不及时将人救上来,冻死也是极有可能的。
浮桥上顿时一阵慌乱,太子若是出了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水性稍微好一些的便全部跳了下去,于俊达是个文人,亲眼目睹马车掉下去,被惊得神魂俱飞,瞪大眼立刻下令:“快退回岸边,去找船家顺流而下!务必将太子安然无恙地救回来!”
队伍前面那些人全都傻了眼,想退也退不过来,只能看着中间断裂的一大块干着急。
于俊达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都不长脑子么!退不回来就往前走!到对岸去!”
顷刻间,浮桥上乱成一团。
于俊达稍稍冷静下来,心中大惑不解:明明之前已经探过路,那些护卫将桥上都仔细检查过了,怎么会突然出现意外?而且这意外未免太过巧合,偏偏就发生在太子的马车底下……
等到队伍往两边散开,于俊达扶着锁链走至中间仔细查看,见那些断裂的木板已经悉数落入江中,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异样来,不由蹙了蹙眉,沉思道:难道当真是个意外?
于俊达带着大批侍从护卫背着冷汗搜寻太子时,另有二人着一身湿衣悄摸着穿过树林,跨上马背,直奔永康县。
这二人先前并未被发现,是因为他们藏身于江水中,一直等到探路的护卫离开才慢慢探出头,之后便攀着草藤树根爬上去,捡起埋在草丛中的火折子,又一个翻身,扣着铁锁反吊在浮桥下面,身法灵活地攀爬至浮桥中间。
二人分别在两处垂着绳子的地方停下来,打火将绳子点燃,又迅速撤离,火苗顺着长长的绳子一路往上蔓延,因在浮桥下面,完全不引人注目,而与绳子相连的那几块木板则早已涂上了火油。
太子的马车行到浮桥中间,点着火星的绳子缓缓燃烧至尽头,木板即刻燃烧,却因为被上面缓缓前行的马车挡住,并未有人发觉,不过片刻功夫,燃烧的木板便崩然断裂。
消息传回永康王府,永康王面露笑意,一面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确认太子究竟如何了,另一面着人去告知王述之,王述之看完信倒是面色淡然,不过也即刻命人前往浮桥周围紧盯。
司马嵘坐在他身旁眼观鼻鼻观心,上回王述之与永康王谈了些什么自己并未多问,不过如今看来,这一出倒有些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必是王述之提出来的,便道:“丞相当时说了这计谋之后,永康王即刻便答应了么?”
王述之侧眸看着他,兴味盎然:“你怎知不是永康王的幕僚提出来的?”
司马嵘笑了笑:“属下以为丞相还记恨着上回遇刺一事,有心以牙还牙。”
“嗯。”王述之笑起来,又道,“永康王应得可是毫不犹豫,我以前倒真是小瞧了他。”
司马嵘眸色沉了沉,他自己是恨不得太子死个彻底,不仅仅因为立场,更因为多年积攒下来的仇恨,可永康王与太子并无私怨,又是亲伯侄,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皇位,想要对付太子可以有许多法子,如今却选择了这么狠辣的手段,不免叫人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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