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战脸色苍白,伫立不语。恽青嵋眼睛扫过沧海盟诸人,见死的死,残的残,所剩无多。其中夹杂几位宿老,均都脸现惊讶之色,盯着自己不住打量。
她微笑,笑容在唇角缓缓绽放,依旧容颜如花,不枉当年江湖第一美人之称:“想必你们还记得我,我是他的原配妻子,灵山岛恽家传人。当年谢战尚未做得沧海盟盟主,不过是江湖中一籍籍无名小卒,他却惯会拍马逢迎,不知用何种手段讨得我父亲欢心,做主将我许配给他,授他我家传剑法,助他登上盟主之位。不成想,他家里却已经有了侍妾及子嗣,被他隐瞒起来……”
她似乎也有些无法面对从前,伸手托住了自己下颌,眼光冉冉而动,却带些凄凉自嘲之意:“我是个残废,我的腿,是被他打断的。他给我下药,说我不守妇道,他还带着他和那贱婢生的儿子,侵占了我的家。他害了我一辈子,害我和我的京京母子分离,数年不得相见;害我终生无法行走,只得借助轿辇。”
遥远冰冷的郁孤城中,她孤独寂寞地过了这么多年。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要过不下去了,但是牵挂着唯一的儿子,却终究又撑了下来。
果然是千古艰难唯一死,恽青嵋一声慨叹,再一次看向谢战:“谢战,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谢战缓缓抬头,迎上了她的眼光,眼中竟然也满是浓重的讽刺:“恽青嵋,从前有些事,确是我做错了。可是你却不说,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你那时何等的心高气傲,我在你眼里,究竟算得什么?江湖中仰慕你的人如此之多,哪一个不是名满天下?我若不求进取,不学剑法,岂非更被你视若粪土?你跟你从前的各路情人拉扯不清,可曾顾及过我的面子?你对我,可曾尽过半点为妻之责?”
恽青嵋一声轻笑:“你是让我三从四德吗?你见我恽家的女儿,哪一个遵循这世俗之礼?你说我跟人拉扯,我们在一起商讨剑法,议论招式,你武功低微,插不上嘴而已。你嫉妒心起,就来污蔑我?似你这般,不是粪土,又是什么?难道是珠玉不成?”
至此,谢战反倒笑起来:“你一直都是这样子,过了二十多年,竟无丝毫改变。”
恽青嵋长袖微拂,淡淡地道:“是啊,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子,当初又何必上赶着来娶我,你是瞎了眼,还是失了心?对了,我忘了,你冲的是我家的家传剑法,看我这记性,真真是老了。”
夫妻吵架,旁人不好插嘴,皆都静静听着。谢战抬头,看向司晨凰:“京京,你应该是京京吧。你看你娘,她一直就是这样子,呵呵呵,她一直就是这样子。”
司晨凰似乎并未听见谢战的话,寂然无语。韩云汐捏捏他的手指,以传音入密之功告知:“他跟你说话呢。”
司晨凰也以传音入密之功回应他,语气漠然:“我说过,这事儿我管不了。”
韩云汐只好跟着他一起装死。
谢战见司晨凰无半点反应,长长一声叹息:“京京,自从你前年跑回沧海盟认祖归宗,我自认并无对不起你之处。且不说你接下来如何作为,从前之一切,皆都随风散去,不提也罢。你只用告诉我,你的大哥,你把他弄到何处去了?如果已经不在人世,他的尸体却又在哪里?”
司晨凰不答话,恽青嵋转首,看着儿子微笑道:“京京,你瞧你爹,也不知是清楚呢,还是糊涂。那贱婢生的贱种,他怎么就如此关怀备至?你这正儿八经的嫡子,他怎么就从来不管你的死活?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下贱之人,自然护着下贱之人。”
谢战道:“京京,无论如何,我是你亲生的父亲。你我血脉相连,这毋庸置疑。你大哥他也是你的亲人,你难道定要他尸骨无存才能罢休?”
恽青嵋道:“京京,那老匹夫话说得容易,张嘴就来,可是你娘这两条残废的腿,这二十多年的生不如死,却该跟谁去讨要这笔账目?”
谢战道:“京京……”司晨凰忽然反身,拂袖而去,远远离开。他一只手还抓着韩云汐的手,死死扣着不放,这般突然走开,韩云汐被他带得跟着踉跄几步,尴尬无比。
谢战望着司晨凰远离的身影,接着说下去:“京京,你告诉我,你大哥是不是还活着?若你能饶过他,爹情愿以性命相抵,换你大哥一命。”
恽青嵋道:“哟,为了那个贱种,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果然舍得?一个死了的沧海盟盟主,以后如何再在江湖中沽名钓誉坑蒙拐骗呢?真乃千古之憾事也!”她侧首,看着司晨凰的背影:“京京,谢圣泽你杀了没有?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若是没杀,可千万不能让他死了。得让他生不如死才成!”
谢战脸色青白:“恽青嵋,你我之间的恩怨和儿子们有什么干系?何必把他们牵扯进来?”
恽青嵋冷笑:“既然是你谢战的贱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为何不能牵扯进来?”这话连带司晨凰也骂进去了,可见她如此执着凄然的模样,又有谁敢出言提醒她。
谢战神色颓然:“对,我谢家的都是贱种,唯有你恽家尊贵无比。你当年嫁给我,的确委屈了。”
恽青嵋看着谢战的脸色,心中升起了报复的快感,眼波流转,巧笑嫣然:“我也觉得我委屈了,我和我的儿子一起受了天大的委屈。你那时候把我关起来,对外宣称我死了,还给我立了坟墓。我蓬头垢面不复人形,我觉得自己肮脏无比。我这一生,千错万错,最大的错就是嫁给你谢战,这是我毕生洗脱不掉的羞辱!当年是我儿子把我从你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我始终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我离开你谢家后,他过的究竟又是什么样的日子,我纵然未曾得见,也可想而知。你和你的那个贱婢,难道还能待他好了不成?!如今这世上,我只有儿子一个亲人,可是我却曾对京京说,这天下万物,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而我对你,却只有一个要求,你这一生都不能娶妻生子,也不能近女色,谢家的血脉,从你这里必须断绝!”
此时钱塘带着江画尘和闻睫等人已经赶回了天水宫,见如此形势,便远远观望着,待听到这里,闻睫忍不住低声道:“我-操!”
钱塘大惊失色,迅捷无比地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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