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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我们准备吃饺子,李家三父子却一直守在卧房,寸步不离。在这里,这被称之为“守终”。

我端了一碗水饺,送到卧房,妈妈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睁得大大的,好像想吃一般,仅一霎那,光芒黯淡下去。

十五分钟后,妈妈突然闭了眼,嘴巴微张着,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到底,她终究还是没有熬过旧历年的最后一天,迎来新年的第一缕晨曦。

李寰宇和童童开始哭了起来,爸爸却不让他们哭,说妈妈还没有走。他将一本旧皇历塞到妈妈的枕头下,让李翔宇拿来一个大炭盆,开始在床前烧纸钱了,并大声地叫着妈妈的名字。

爸爸让我们一直烧着纸钱,不要停。每隔十分钟叫一次妈妈,让她别走。这大概就是农村的迷信吧。生前,她就百般叮嘱,若时辰不好,请一定记得叫她。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那么,她真的能够在阴司庇佑这个家庭么?

爸爸每隔十分钟去摸一次,看看有没有体温,虽然手脚已经冰凉。但腋下、胸部却依旧温暖如故。爸爸又多加了一床被子,以便保温。

“姐夫,要不先叫人来开锣,请圣水,穿了七重纱吧。这身体要是凉了,很难穿衣的。”童童爸小声地问着。

“不急,还有气,人还没走。”爸爸将两筒烟花摆放在院中,坐在卧房里等着。

十二点过后,新年的钟声响起,这个山村里到处都响起迎接新年的鞭炮声。

第七十七章 原来他们有过婚约

两点的时候,李翔宇点亮了挂在栅栏上的鞭炮,爸爸点燃了那两筒烟花。从小生长在城里,我从没见过烟花,除了电视上。没想到夜间的烟花是那么美丽,一炮又一炮冲上了黑色的夜幕,绽放出各式的彩花。

那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烟火。那两筒烟花接二连三的迸射出,足足射了有七八分钟,把整个天空渲染得绚烂无比。一百二十响,三百多元,平均二元多一响,可确实美丽,着实灿烂!

在祖宗面前焚了香,烧了纸,宰了鸡,全家人从大门出来走一遭,这就算完成了新年的“出行”。据说在吉时出行,能保一年好运,真是这样么?几人并排站着,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妈妈就站在我们身边。她笑盈盈地望着天,慢慢朝黑色的夜幕中走去。

这是出行,也是送行!

回到卧房,爸爸朝妈妈的耳边叫了声:“孩子妈,你可以走了。”

一行眼泪从左眼角滚了出来——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咽了气,没想到此刻居然还能流泪。

爸爸抹去妈妈眼角的泪,大声地喊着:“走吧,不要哭,孩子们都会幸幸福福,快快乐乐地,不要想家了!”

然后,爸爸开始哭了起来,接着李翔宇、李寰宇、童童相继哭了起来。再接着就是童童妈的号啕大哭。她一边用手拍着床沿,一边数着妈妈生前经历的种种苦难。那哭声凄厉而哀婉。

爸爸把那些新钱又从袜子里、口袋里、手上拿下来,还给我。我一直以为这些钱得带进棺材,却原来并不是这么回事。据他们说,人死了只抓走钱的影子,那样就能在阴司用了。这大抵也不过是一种迷信吧。活人尚且缺钱,怎么可能让死人带走真正的人民币?

童童爸开始打电话了,不一会儿,组里的组长就来了。又过了几分钟,两个老人各提着一面大箩,进了李家的大堂。两人在李家的烈祖烈宗前焚了香后,拿起锣槌,狠狠地敲了一下锣,发出铮铮之音。这就是所谓的“开锣”。“锣鼓一开”,四邻就知道有白喜事,会很快地赶过来。

两人从大堂敲到卧房,又从卧房敲到大堂,叫我和梁艳各挑了一担桶,跟着他们。他们一路敲锣,到了小河边,唱了几句唱词,便让我们去河里挑水。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在这里挑水,家门口不是明明有井么?至于唱词是什么,因为方言的缘故,我也无从知晓。

把水挑回的时候,组内的村民已经过来了。他们架起大锅,把这两担水倒入锅里。待水快半热的时候,舀了一桶水进了卧房,男丁一概退出,只留女客。我这时才明白,所谓的“请圣水”不过是从外面挑些干净的水,烧了给死者净身。

有人开始拆李家的大门门板了,我正纳闷时,却只见有人拿了两条大长凳摆在大厅,把门板架在上面。不一会儿,妈妈被抬了出来,搁在门板之上。她已经换上了我们给她买的那七套新衣,正合七重之数。最外面,她穿的是一袭白衣,洁白无瑕,如同冬日里大雪飞扬的一片白,如同皓月清辉旁的一抹云。

我突然想起了当日在宾馆里做的那个梦:那浓浓的烟雾、那葱绿的竹子、那一袭白衣、那抡着的锄头、那倒地的春笋。

此刻,屋外夜色朦胧,雾气重重,锁着山头。那翠竹林中,雾气湿重,妈妈你该不会着凉吧?

尸体在大堂停了阵,棺材便被抬进了大堂,接着那两个老人又来开锣,再接着便是宰鸡。大家议论了一会儿,便往棺材里铺了那张绿纸,这也许就是妈妈所谓的“包皮”吧。乡下的葬礼很繁琐,繁琐到每个细节都不能错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们居然往棺材的两头放两块大大的土砖,接着,妈妈就被抬进去了。

最有意思的是,他们拿着一根穿着铜线的绳,从棺材的一端穿至另一端,然后像个木匠一样比划着,似乎是在定棺材的中线。定好中线后,就是各种各样地移来移去,好似多一分或少一些毫就会失去对称的美感一样。爸爸和童童爸很紧张,时刻紧盯着,好似生怕摆放得不够对称一样。或许,依乡下的规矩,这里面大有玄机吧。

大伙把这件事办妥后,并不急着盖棺,反倒一个个离去。我想,之后以不盖棺,应该是在等还未见面的亲人前来瞻仰遗容吧。

爸爸、童童爸妈等人都找了个地方去睡觉,只有李翔宇和李寰宇傻傻地坐在大堂,我叫了他们好几次,他们依然不理我,只是搬了张凳子傻傻地坐着。

不一会儿,童童妈来了。她拿了一张席子,给他们铺在地上,又给了一床被褥。两兄弟便在灵堂躺了下来。见我未走,李寰宇说道:“阿鸿哥,你去里屋睡会儿吧,这儿我们会守着的。”

“我和你哥守吧,你去里屋睡会儿。”

李寰宇笑了起来:“你傻呀,我们是儿子,要守棂的。直到妈妈入土为安,我们都得在这里睡。这里地方小,又瘮得慌,你还是进里屋睡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挤进他们的被褥:“我也是儿子呀,那我也得守!”

两人无奈,只好侧着身。我睡在中间,前胸贴着李翔宇的后背,后背却贴着李寰宇的胸膛。他们兄弟俩有一共同点:那就是两人都很温暖。因为他们就是这么温暖的一个人。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环境,三人都毫无睡意,于是只好躺着聊天。在那晚,我们说得最多的是妈妈。

“妈妈穿白衣服真漂亮!”我说

“是的,可惜只能在节庆日穿,平时要干活,很容易弄脏。”

“妈妈唱歌应该很好听,像百灵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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